冯恺抬头向天,因为天上飘起了毛毛细雨。

    雨水是好东西,因为能让大地复苏,增加土地的墒情,让这个世界上靠土地过活的百姓明年有个好收成,缴纳了租子赋税之后没准还能吃上一顿饱饭。

    但有时候也未必是好事,比如雨下的太大, 没准就会引起洪灾……

    但是现在汉中的雨不大,只可惜干旱了多年的汉中并不会因为这场细雨就让地里面长出庄稼,而城中的百姓因为这场细雨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得上风寒,进而一命呜呼。

    这就是被祸害荼毒了十几年的陕西大地,这就是或许连老天都觉得不忍猝睹的贼世道。

    相比起这些可怜如同风中残烛一样的百姓,冯恺觉得秦良玉这一辈子还算是不错的。

    比如丈夫是世袭的石柱宣慰使,祖上还是大名鼎鼎的伏波将军马援,儿子马祥麟更是有‘赵子龙’‘小马超’这样的美誉,而她自己本身的赫赫战功更是会让其名垂青史, 万代流芳。

    这样的人生不管怎么说都算不上有什么遗憾才对。

    实际上当初冯恺行险窃占成都之后,在武锐军还没有形成战斗力之前,他最担心的并不是四川的驻军,他真正担心的乃是秦良玉。

    毕竟秦良玉实在是太有名了,白杆军也太有名了,组成白杆军的可都是从穷山恶水里面出来的彪悍猛士,战斗力毋庸置疑。

    这和从白山黑水里面出来的建奴是一个样,残酷的自然环境造就了真正骁勇的战士,他们能战、敢战、好战,漠视敌人生命的同时漠视自己的生命。

    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不当回事的,还被军纪约束的战士,爆发出强悍的战斗力一点不值得奇怪。

    满清之所以能够横扫天下,野蛮、凶悍、残暴本身就是决定性的因素,他们用自己的血腥让所有的敌人为之颤栗。

    所以在武锐军初创的那段时间,冯恺最担心的就是白杆军会突然间杀到成都城下,然而没有……

    或许是天下糜烂让崇祯根本没有心思顾及四川,毕竟对于崇祯而言,流寇和建奴才是心腹大患, 只要剿灭了流寇,击溃了建奴,那么四川可传檄而定,到时候即便是剥夺蜀王的藩爵都不存在什么难度,所以白杆军一直没出现。

    可事实上压根不是这么回事,对于崇祯而言,流寇和建奴确实需要剿灭,但是他从来没有一刻放弃对藩王的防范之心。

    国事糜烂,唐王募兵想要勤王,最后的下场是直接被削藩就是典型的例子。

    而白杆兵主力实际上早在二十年就在浑河一战当中折损惨重,侥幸活下来的白杆军也在对抗建奴和剿灭流寇的各种战役当中折损了七七八八,还留在石柱的百杆兵尽管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卒,却已年迈或者残疾,新征的白杆兵没有经历太多的战火历练,还不足以承袭白杆军的荣光。

    “在我的记忆当中,秦良玉应该还有几年的阳寿,毕竟她还没有得到这辈子最荣耀的册封,当然,如果因为我的存在让历史发生了转变,那就不得而知了。”

    谷鍶

    徐老五默然。

    冯恺淡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愚蠢,大明亡国之像路人皆知,为一代注定会灭亡的王朝,选择让自己的族群去陪葬?

    张献忠进攻四川险些被杨嗣昌干掉,那一战白杆军出力甚巨,可是张献忠再入四川,秦良玉已然按兵不动,即便是杀到了重庆城下,也没看见一个白杆军的人影,仿佛这支忠勇无匹的悍军凭空消失了。

    这和咱们一直窝在成都关系很大,毕竟咱们有蜀王当背书,也和石柱宣慰司井水不犯河水,秦良玉没有必要在没有得到崇祯的皇命之前来找我们的晦气。

    同样这也是一杆秤,秦良玉判断武锐军战力之后衡量得失,武锐军未崛起之时他们错失了机会,现在我军兵强马壮,她如果还想阻挡大势,说到底只是螳臂当车罢了。

    这一次秦良玉突然间病重,想来和我们兵出四川,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夺取四川半境之地不无关系,以她对大明的忠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难免会气急攻心呐。”

    徐老五笑道:“川地山匪这几年被我们剿灭的差不多了,可秦良玉以及另外几个土司,二哥却自始至终未动,不知……”

    冯恺沉声道:“我们当前的任务是剿灭巨寇,还要把建奴彻底消灭,在大明的社稷上建立起属于我们武锐军的江山,至于别的,暂且还顾不上,等到新朝建立,慢慢收拾也就是了。”

    徐老五隐隐有些不安,这次武锐军出川,就算不是倾巢而出,也差不了多少,也就是说如今的成都乃至成都辐射的整个川西都显得无比空虚。

    这不是说成都现在的安全就会受到威胁,但是防患于未然总是不会错的。

    冯恺轻叹一声道:“武锐军的脚步抵达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会成为新朝的国土,十几万将士在用他们的双腿来丈量这座即将冉冉升起的江山,但是我曾经和你说过,就算新朝建立了……也很难逃脱宿命轮回的怪圈。”

    徐老五脸上苦笑更甚,这是实话,强汉盛唐乃至铁蹄征服四野八荒的大元都已经成为历史的烟尘,大明不会例外,那么他们建立的新朝自然也不会例外。

    不甘心?姓刘的,姓李的,姓赵的,姓朱的哪一家又能甘心?

    “都说历朝历代基本上是亡于皇帝昏聩,亡于吏治腐败,亡于土地兼并和天灾人祸,然而在咱眼里,这些只能算是外因呐。”

    “大帅觉得内因是什么?”徐老五满脸的不解。

    “内因是体制,是特权!”冯恺摇了摇头:“一家一姓之天下,不负责任的乾纲独断,遍及天下的特权阶级,才是亡社稷的罪魁祸首。”

    古人终究有古人的局限性,所以徐老五尽管听明白冯恺话里的意思,可仿佛又什么都没懂,因为这话本身就是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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