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弘农城内。

    “贾文和果然没有骗我。”

    看着东方天边的滚滚烟尘,张济对张绣说道。

    张绣一手按在腰间佩刀之上:

    “李傕、郭汜已经陷入苦战,我军是不是可以出动?”

    张济摇了摇头,示意侍卫给自己奉上美酒:

    “厮杀刚刚开始,何必急于一时?”

    他刚刚说完,就看到一匹快马飞驰而来:

    “张将军,大司马被白波贼、南匈奴偷袭,贼军势大,令你速速出兵!”

    张济仿佛没有听见一样,自顾自地端起酒杯,满满地喝了一杯,而后转向侄儿:

    “绣儿,你觉得弘农和武威的酒哪个更好?”

    张绣愣了一下,还是老实答道:

    “当然是家乡的酒更烈更好,弘农的酒不够劲。”

    张济哈哈一笑,将酒杯抛给侍卫:

    “再来一杯!”

    看他还要继续喝酒,李傕的传令兵急忙提高了声音:

    “张将军,大司马令你速速出兵!”

    这次张济没有无视他,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

    “我的耳朵不太好使,你再说一遍?”

    传令兵额头渗出了几滴冷汗:

    “张将军,大司马……请、请将军速速发兵救援!”

    张济这才微微点头:

    “你回去转告大司马,本将军宿醉方醒,浑身乏力,请他坚持片刻,等到本将军整顿兵马之后,立刻发兵!”

    传令兵看着他,哪里有一丝“宿醉方醒”的模样?

    但……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兵,如果张济迟迟不肯发兵,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只能向张济行了个礼,然后跨上战马,返回战场向李傕复命。

    看着远去的尘土,张绣忍不住问道:

    “叔父,如此拒绝李傕的命令,恐怕会引起他的报复啊!”

    张济冷冷一笑:

    “我之前三番两次站在郭汜一方对抗李傕,他早就对我不满了。如今郭汜势力大为削弱,若是能够趁乱将李傕也彻底击溃,今后关中之地,就以我们张氏为尊了!”

    张绣心中一阵火热。

    张济的老婆虽然很漂亮,但一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将张绣当做接班人来培养,张氏的事业如果能够发展壮大,自己当然水涨船高!

    只见张济挥了挥手:

    “传令全军,准备造饭,等儿郎吃饱喝足之后,我们再去救援李傕大司马!”

    -

    当西凉军阀与前来救驾的白波军、匈奴人发生混战的时候,数千里之外的淮南也正在经历着激烈的动荡。

    在援军被断、两次突围受阻的情况下,袁术第三次选择全力突围。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孤注一掷、置之死地而后生……诸如之类的经典战术在袁术身上竟然发挥了效果,向来相信天命的袁公路在这一次得到了老天爷的眷顾。

    他率领着最后的一千余名骑兵,成功从朱儁的重重包围中完成了突破!

    眼看大功告成的朱儁望着狼狈逃窜的袁术,顿时勃然大怒,他直接将防守失位的黄邵及数名营长全部拘押,而后派遣许褚率领骑兵疯狂追击!

    但好不容易逃脱的袁术又怎么可能被人追上?

    三年之前曹操在自己的根据地附近追了袁术六百里都无功而返,客场作战的许褚又能有什么办法?

    果然,许褚从北向南追了整整一夜,最后却只能在一条大河之前停下了脚步。

    听到许褚报告的朱儁摇了摇头:

    “向右将军奏捷,寿春已被攻克,只是让袁术逃往丹阳……”

    此时他已经进驻寿春,正在处置袁术留在城内的残兵败将。

    正在此时,他又得知了另一条消息:

    “将军,豫章太守朱皓前来拜见!”

    朱儁浑身一颤,差点摔倒在大仗之内。

    等到他稳定身形之后,立刻扔下了手中的竹简,大步迈了出去!

    “文明!”

    “父亲!”

    只听“咚”的一声,年近四十的朱皓直接跪倒,脑袋更是直接抵在了石板上。

    朱儁一把将他扶了起来,还没说话,就忽然老泪纵横:

    “不意……竟然还能再见我儿!”

    朱皓仰起面庞,也是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父亲!让您亲身犯险,是孩儿不孝!”

    朱儁长叹一声:

    “所幸右将军体谅,不仅答应老夫率兵南下,更是举豫州之力,倾力攻打淮南,否则以袁术之兵力,我岂能一月之内连战连捷?”

    朱皓松开了老爹的搀扶,向着正北方向再三行礼:

    “右将军救我之恩,朱皓没齿难忘!”

    行礼之后他这才从地上爬起,一边拉住老爹,一边侧身介绍:

    “父亲,这位是刘景升故吏、琅琊名族诸葛玄,他愿意携家带小北渡淮水,为右将军效力,希望父亲能够做个引荐……”

    朱儁看了一眼恭敬站立的诸葛玄,抹了抹眼泪,有些歉意地拱了拱手,说道:

    “不知诸葛先生在此,老夫失态、失态了!”

    诸葛玄连忙一揖到地:

    “朱公三朝名臣,威名远播天下,玄一直心存仰慕之情,今日得以拜见,实在幸甚、幸甚!”

    朱儁摆手做个邀请:

    “屋外炎热,请随老夫入厅叙话。”

    诸葛玄连连点头:

    “朱公先请!”

    他们刚刚迈过门槛,还没有入座,就听到门外又是一阵马蹄声:

    “右将军使者至!”

    朱儁愣了一下,当即整理衣冠,又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而后再次迎了出来。

    一名年轻的骑士翻身下马,数名随侍紧随其后。

    只听这名骑士朗声道:

    “右将军府掾吏陈封,奉君侯之命,前来向朱公呈递军令!”

    朱儁虽然不认识他,却并不怀疑,拱手道:

    “有劳使者传令,老夫便是朱儁。”

    陈封立刻向他还礼:

    “拜见将军,君侯遣我了解前方军情,劳烦将军请军中长史、司马为我介绍。”

    朱儁笑道:

    “老夫刚刚就在拟写战报,准备向右将军奏捷。使者还请入厅,我们一边谈事,一边喝杯水酒。”

    陈封躬身道谢:

    “有劳将军。”

    -

    半晌过后,朱儁、朱皓得以单独相处。

    父子之间往往没有太多感动的话语,两个男人的对话很快就转到了正题。

    只听朱皓问道:

    “父亲,您毕竟是三朝名将,面对区区一名传令员吏,是不是太过……”

    朱儁摇了摇头:

    “此人是陈云龙同族从兄,虽然只是两百石小吏,却代表陈云龙本人,你懂了吗?”

    朱皓这才恍然,又问道:

    “陈云龙……究竟何等人物?”

    朱儁还是摇头:

    “他出身于三辅单门,依附于贾文和才有县令之位,不过两年时间,便至如今横跨四州之雄,为父此生阅人无数,却看不清这名年轻人。”

    朱皓静静听他讲述:

    “他自颍川起家,重用荀、郭、陈、袁、许等名门士族,却也大力拔擢寒门、草野之士。

    他施行仁政,关心民间疾苦,但每到一地,却总要严惩豪族子弟,所杀之人不下千人。

    他一路攻城略地,未尝一败,百战百胜,却很少听到他的部队打出什么著名硬仗。

    他年纪轻轻便拥有如此权势,但始终谦虚谨慎,从未盛气凌人,更没有贪图富贵享乐。

    他明知道为父出兵只是为了救援独子,甚至麾下官员全都明确反对,却还是同意了为父的请求,并且予以了最大的支持……

    如果不是为父看出了他心中的一点私欲,为父恐怕真要将他当做圣人!”

    朱皓喉头微微一动,问道:

    “私欲?”

    朱儁的目光转动,无声地笑了笑:

    “其实,这又算得了什么私欲?当今天下,想要自立者,又岂止陈云龙一人!”

    朱皓点了点头:

    “父亲说的是,区区一个荆州,当前就有不下十个势力割据郡县,陈云龙坐拥中原二州之地,麾下十余万甲兵,几乎已是山东第一势力,有此念想并不稀奇。只是……我父子二人,又该何去何从,父亲可有决断?”

    朱儁沉默了片刻,缓声说道:

    “四年之前,陶恭祖上表奏请为父为太师,想要借助为父的号令,集合兵马攻打董卓,为父当时手中尚有数万忠诚兵卒,却拱手交给了董卓。如今形势大变,只能寄人篱下,此次能够救你平安,为父已经是心满意足,其余事情,实在不愿多想,除非……你想要以豫章为根据,图谋自己的大业。”

    朱皓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否定了他的设想:

    “父亲既然已经决定,孩儿岂敢违背?便请父亲向陈云龙致信,孩儿愿意举豫章归附于他!”

    朱儁看了他片刻,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情:

    “你知道吗?为父刚刚真的有些担心你鼓动我以手中兵马陪你一同起事……”

    朱皓愣了一下,而后竟然哈哈而笑:

    “父亲,世人都说儿子有识人之明,却不知道,儿子最了解的……当然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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