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一式两份。

    杨玄和韩莹并肩坐在案几前,韩莹拿起毛笔签字。

    “给。”

    杨玄接过还带着她温度的毛笔,一挥而就。

    “好啊好啊!”汪顺在边上鼓掌,“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等等。”杨玄叫住了准备起身的韩莹,在她不解的目光中把自己的契约递过去。

    “作甚?”

    “交换。”

    摇身一变,杨玄便变成了馎饦店的合伙人。

    “对了,这个叫做什么?”韩莹依旧怀念着那一碗不伦不类,却美味无比的面食。

    “兰……元州拉面。”

    杨玄想缝住自己的嘴。

    “好,汪顺,去做个牌匾来,我要大干一场!”

    ……

    “郎君。”

    回到家,杨玄看到曹颖扛着一个布幡准备出去。幡上写着五个字。

    ——望气定凶吉。

    “你这是……望气?还能定人凶吉……”

    杨玄一把夺过布幡,揉作一团递给怡娘,“洗干净,回头给我做袜子。”

    怡娘捂嘴,浑身颤抖,“是,郎君。”

    曹颖温言道:“郎君,老夫擅长望气……”

    “你可在多年前望到了孝敬皇帝的凶吉?”杨玄进了屋子。

    他是在试探。

    怡娘还好说,一个女子。但曹颖的底细杨玄却摸不清,于是趁着这个机会就试探一把。

    若是曹颖勃然大怒,继而和自己争执,甚至是更进一步……那么此人不可留。

    他也在等。

    曹颖主动来,那么还算是恭谨。

    若是他置之不理,那么此人的恭谨便是虚伪的。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郎君所言甚是。”曹颖的声音依旧温润如玉,“只是……老夫无能,不能耕种养活郎君。”

    他没看到背对自己的杨玄挑眉。

    “无需你们养活我。”杨玄回身,“我能养活你们。”

    曹颖低头,“是。”

    转过头他寻了怡娘,“郎君说能养活我们。另外,郎君不是这等暴戾的性子,他方才是在试探老夫。”

    “不好吗?”怡娘翻个白眼。

    曹颖叹息,“下次郎君若是想捅老夫一刀,试试老夫的忠心……”

    怡娘仰头,狐媚一笑。

    “我会给郎君递刀子。”

    第二日,杨玄去国子监,临出门前说道:“那个……没事去那家馎饦店看一眼,看看她们是否偷偷把铜钱弄出来,切记。”

    二人满头雾水。

    杨玄走出家门,突然止步,“哦,对了,那边改名了。”

    二人面面相觑。

    “郎君弄了什么?”

    二人悄然去了两条巷子外的馎饦店。

    小巷幽幽,墙上偶尔能看到爬藤纵横。一只鸟儿站在墙头打盹,被二人的脚步声惊动,呆呆的看了他们一眼,旋即飞走。

    还没到地方,隔着一堵墙,就听到了嘈杂。

    “这馎饦怎地这般好吃?”

    “这叫做元州拉面。”

    “太鲜美了。”

    “连汤都这般鲜美。”

    二人走出巷口,就见到馎饦店外面站满了人,几张案几旁也坐满了人,剩下的或是蹲着,或是站着,端着大碗吃的满头大汗。

    “这……”曹颖抬头,见一个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元州拉面。”

    里面呯呯作响,不知在干啥,那个汪顺很警惕,不许人靠近。

    二人哪怕刚吃了早饭,依旧一人一碗。

    “美味。”

    “这味道我有些熟。”

    怡娘放下筷子就往家里跑。

    曹颖回到家中,见怡娘端着一个碗在厨房外发呆。

    “何事?”

    怡娘把碗递过来,“这是郎君昨日剩下的汤汁,用碗扣着,我想着就没动,却嗅到了些香味。你来嗅嗅。”

    曹颖过来低头嗅了嗅。

    “这不就是那元州拉面的味道吗?”

    “竟然是郎君弄出来的?”

    ……

    杨玄到了国子监中,就感受到了沮丧的气息。

    他寻了包冬打听。

    “哎!”包冬叹息,“说是要削减一半钱粮,那岂不是要饿死人了。”

    杨玄看向乔慧烟。

    “包冬,你又在传谣!”乔慧烟冷哼一声,然后微微昂首看着杨玄,“户部说国子监尸位素餐,每年却靡费国帑,所以削了两成钱粮,若是再不妥,再削减。”

    包冬干咳一声,“我早上见到饭堂采买的人都哭丧着脸,估摸着咱们的饭菜要难吃了。”

    午饭时,饭菜档次果然降低了,肉少了,油也少了,不过主食依旧敞开吃。

    对于杨玄来说,这样的待遇已经是极好了。

    他吃饱喝足,国子监祭酒宁雅韵等人却没有心思吃饭。

    值房里满满当当的坐着教授助教们。

    宁雅韵微微一笑,眼角竟然看不到一丝皱纹,“诸位。”

    众人甩甩麈尾算是回应,宁雅韵暗自苦笑,心想祖师爷当年定下了修炼的方向,可曾想过如今的局面。

    “户部说了,国子监尸位素餐……”

    下面的教授助教们义愤填膺,纷纷抨击户部的愚蠢。

    论口才,国子监怕了谁?

    专业耍嘴子上千年,纵横当世,并无敌手!

    铮铮!

    琴声响,众人大概是没说过瘾,悻悻的甩甩麈尾。

    宁雅韵看着他们,有些心灰,“都去想想法子,去吧!”

    他摆摆手,众人如蒙大赦,急匆匆的走了。

    只剩下了安紫雨。

    “无为无为,如今成了无所谓。”安紫雨恼火的道:“都是你惯出来的!”

    宁雅韵端起水杯,淡淡道:“修炼了玄学的功法,这性子就会慢慢变化。否则你以为那些玄学前辈如何能在深山老林中静修数十载?”

    安紫雨把戒尺在手指间转动的呼啸生风,不满的道:“户部什么意思?”

    宁雅韵白玉般的脸上多了一抹血色,“此事与户部无关,只是有人想往国子监中安插人手罢了。”

    “做梦!”安紫雨霍然起身,“原来如此,狗贼!”

    她看着宁雅韵,“祭酒,谁的主意?”

    宁雅韵举杯就唇,轻轻啜饮一口,仪态从容。他放下水杯,起身走到了窗户边。

    “一家四姓,还有那位至尊。”

    安紫雨不禁一怔,随后看到这位以仪态完美无缺而著称的祭酒退后一步,轻蔑的冲着窗外骂道。

    “甘妮娘!”

    一股风从窗外吹拂进来,吹动了他的鬓发。风随即掠到案几,轻轻拂过水杯。

    案几上悄无声息的多了一堆瓷粉,以及一摊茶水。

    ……

    走在街上,看着那些车马缓缓而行,杨玄不禁有些羡慕。

    十岁前他还能坐坐牛车,十岁后他就只能看着别的孩子坐在牛车上冲着他笑。

    刚开始他也很沮丧,可后来渐渐就麻木了。不是你的东西,你羡慕有何用?进山去狩猎,积攒些私房钱更实际。

    右侧坊墙断开一大截,一排摊子后,大多站着女子和老人。

    “快来买哟!最好吃的果子。”

    “元州来的米糕啦!”

    一个少女在喊。

    “多少钱?”

    米糕很坚实,颜色也对的上。

    “一钱十块。”

    多年的积累,加之最近几十年堪称是风调雨顺,导致大唐的物价很低。

    十块米糕不少,一个布袋子还得另外花钱买。

    “布袋子我明日还回来。”杨玄不乐意买个无用的布袋回家,少女和他争论半晌,喘息盯着他,有一种棋逢对手的的感觉。良久点头,“我就没见过你这等抠的人了!”

    杨玄先回去了一趟,把米糕放下。怡娘和曹颖不在。

    到了万年县,把门的掌固终于不再阻拦了,只是依旧有些悻悻然。

    杨玄只是微微一笑。

    十岁前杨玄的日子算是不错,去村里的人家窜门,看门狗都会摇尾巴。十岁后他的境遇大变,再去时,那些狗竟然凶狠的冲着他咆哮。

    他不会怪那些狗,因为他知晓是主人的态度变了,它们才会如此。

    一如他此刻不会怪这位掌固一样。

    值房里,唐小年在挠头,温新书在边上担忧的道:“唐帅,你的头发……”

    呯!

    唐小年看着自己落在地图上的几十根长发,不禁仰天长叹,顺手拍了温新书一巴掌。

    有些时候不要揭人短,你是好心,可别人却会恼羞成怒迁怒你。

    唐小年看了赵国林一眼,低头问道:“老赵看看我的头发,可是稀疏了?”

    抱着马槊发呆的赵国林抬眸看了一眼,平静的道:“尚可,离出家还差些意思。”

    唐小年楞了一下,正好杨玄进来,他这才抛开这个让自己伤心的话题。

    四人坐下。

    “金吾卫先前仔细询问了,咱们也去坊中询问了一番,确定那个指印便是先有的,可那些密谍为何如此?”

    唐小年伸手挠头,半途停住,然后恼火的道:“娘的,不挠心痒痒。”

    赵国林很少说话,此刻看着地图也是无言。

    温新书出了几个主意,又被拍了一巴掌。

    “杨玄你说说。”

    唐小年很是和蔼,让温新书有些忧郁。但杨玄救过他,所以就算是唐小年把女儿嫁给杨玄,他也无话可说,还得衷心祝福。

    杨玄其实一直在想着此事,有了心得。

    “那户人家可有问题?否则家中被人挖坑埋了十多箱财物岂会不知?”

    唐小年点头,“已经抓起来了,先前拷问了一番,妇孺当夜不在,却是不知,当家男人王二郎却咬死不说,只是喊冤。”

    温新书说道:“是条硬汉。”

    赵国林淡淡道:“招供了他死,一家流放。不招供只死他一人。”

    唐小年幽幽的道:“最麻烦的是……金吾卫的那位周副将寻了关系,说此事金吾卫愿意接手。”

    温新书恨恨的道:“这是想趁机报复!”

    赵国林说道:“山岳压顶之势,无可阻拦。”

    “要撬开王二郎的嘴!”

    唐小年起身,“耶耶就不信了。”

    门外来了个小吏,带来了黄文尊的吩咐。

    “明府说了,此事关系重大,你等若是查不出来,那便交给金吾卫。”

    唐小年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

    头发缓缓飘落,温新书忧郁的看着他的头顶,担心未来丈人会是个秃头。

    “那王二郎就是个不怕死的,如何问口供?”

    连赵国林也皱紧眉头。

    愁云惨淡中,杨玄说道:“或许我能想个法子。”

    “什么法子?”

    三人霍然起身。

    “国子监。”杨玄记得包冬曾经嘀咕,说钟会有什么能问口供的法子,所以做这位教授的学生风险很大,撒谎轻而易举会被问出来。

    而国子监此刻正在寻找功劳,这不就是……干柴烈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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