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时,杨禹便只有使出拖字诀了。

    他再次施礼道:“公孙将军有所不知,先前贵国守将望风捐去,留下空城无人管辖,城中百姓不明就理,惊乱四起,不法之徒趁机烧杀抢掠,幸得我征虏将军及时带兵入城,才逐渐平息事态,我征虏将军入城之后,不仅要约束军士、加强城防,还要抚慰百姓、救死扶伤、升堂问案、查惩不法、整顿治安、开仓赈济,日夜操劳之下,身子都快被掏空了,如今只能卧床将养几日,再者我家太尉亲率大军不日即到,到时大军汇聚,一同西去,那时滑台自然还归魏国。”

    什么叫身子都被掏空了?

    城头的王仲德听到这差点没摔倒,这下总算明白杨禹为何让自己先不要露面了,仅从这一点便能看出杨禹这个人不简单啊,事前连敌人要说什么都算到了,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杨禹不管王仲德是什么反应,礼数周到地接着说道:“公孙将军此番来得正好,在下受我朝太尉所遣,正欲出使贵国,面见贵国皇帝陈表假道之意,还请公孙将军代为传达,以使在下能顺利过河北上。”

    公孙表本就没指望带两百人渡河便能顺利收回滑台,军威显扬过了,魏国的态度也表达了,看着城头晋军林立,心里暗自打鼓,哪里真敢就此翻脸,撂下几句场面话之后,便带兵北返禀报主帅乙旃建去了。

    杨禹回城之后,又让王仲德备了一顿丰盛的晚宴,他蹭饭的理由是:吃了这一顿,明日过河之后不知道有没有命吃下一顿了。

    先前在城外,公孙表的态度虽然不像是立即要开战的样子,但那是在南岸,就公孙表那点人马真要开战无异于寿星公上吊。

    明日到了北岸,那便是人家的地盘了,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家还会不会这么好说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第二天一早,杨禹持节,登船渡河。

    河水滔滔,战马啸啸,同行的五十虎贲都显得有些沉重,谁也不知道过河之后会发生什么。

    杨禹见大家情绪有些低落,便取琴置于船头,对着滔滔黄河水,铮铮几声试音,便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他停指稍加思索,一曲琴声从指间倾泻而出,江风激荡,琴声鸣响,有如纷纷世上潮,一声清啸,江山如画,竟惹豪情逐浪高……

    大乐必易,这首曲子深具五声音阶(宫、商、角、徵、羽)风韵,声色悠扬,豪迈大气,船行北去,山和水应之间,不仅船上五十虎贲听得热血沸腾,便是北岸林立的魏军,也被琴声吸引,肃立岸边静听,一时间人声全无,只有涛声与琴声交鸣回荡。

    待到船靠北岸,琴声停时,随行五十虎贲已是豪情满怀,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宁寿之更是长身作揖道:“今日得闻此佳音,即死可矣。”

    “哈哈,宁参军可别这么说,咱们使命在身,可死不得。”

    杨禹收琴起身时,岸上林立的魏军之中走出一个员将领,正是昨天见过一面的公孙表,只见他一改昨日的色厉内荏,一脸倨傲地对杨禹说道:“晋使倒是好雅兴。”

    “雅兴淡不上,只是古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佳话,如今晋魏两国有些误会,我出使贵国,抚琴渡河,只是想表达我晋国的善意,希望晋魏两国能化干戈为玉帛,因此不惜东施效颦,倒让公孙将军见笑了。”杨禹下船之后便是长身一揖,脸上笑容可掬,坦然道,“晋国太尉账下谘议参军杨禹,奉命出使魏国。”

    公孙表根本没理会他的什么善意,立即反驳道:“误会?贵军占着滑台不走,这也是误会?”

    公孙表背后的魏军之中,突然有人大喝道:“占我滑台不还,还想借道,真是岂有此理,若不给点颜色他瞧瞧,还当我大魏无人呢!”

    紧接传出“嘣”的一声,双方距离太近,未等杨禹他们反应过来,一支劲箭已快若流星般射到近前,噗的一下将宁寿之头上的梁冠射飞。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不仅让杨禹身后的五十虎贲大为紧张,反应最快的小九更是拔刀上前,护住杨禹,杨禹自己也万万没想到,对方一见面就动手,我这好歹是一国使节好不好?

    对面的魏军见晋使落冠,顿时发出一阵阵的奚笑声。

    杨禹摆摆手,示意小九先把剑收起,然后面色铁青地对公孙表说道:“正所谓两国交兵,不辱来使,我本以为鲜卑建国日久,已非等闲夷狄蛮貊可比,看来是我错了,尔等这一箭,何止是射掉了我副使的梁冠,更是射掉了北魏的大国风范啊!”

    宁寿之也跟着说道:“昨日公孙将军过河,我大晋以礼相待,今日我等使魏,将军却以箭矢相加,此事传开,却不知天下人会不会嘲笑魏国野蛮无礼。”

    杨禹和宁寿之一通抢白,说得公孙表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方才放箭的那名魏将却冷笑道:“晋军无故侵占我城池,还赖着不走,这分明是强盗行径,竟然还有脸来说什么大国风范,来啊,给我乱箭射死这些强盗!”

    “列阵!”杨禹一声大喝,队主李存义与队副张勃立即驱前挡住杨禹和宁寿之,五十虎贲持抢举盾,迅速布阵,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渡河之前,杨禹想过鲜卑人肯定会有所刁难,也想过可能会丢性命,但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

    对面的鲜卑兵马足有四五千,一旦厮杀起来,后无退路,杨禹自知这几十人马难免一死。

    拼了也是死,跪地磕头别人也不见得会饶你性命,既然如此,杨禹反而镇定了下来,他拔剑大喝道:“公孙表,看来你也就这德性了,昨日两百对两百,你若敢一战,无论胜负也不失为一条好汉。今日我持节出使,你才以多欺少,便是让你把我这项上人头拿去,你也仍是一个欺软怕硬的懦夫。大晋的男儿们,大丈夫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死战!”

    宁寿之也没有劝阻,显然他也知道,此时你越是软弱,别人越是觉得你好欺负,作为使者,代表的是国家尊严,这种时候若是示弱,丢了晋国的脸面,回去之后也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五十虎贲背水列阵,握抢举盾,一个个怒目圆睁,显得十分悲壮。

    对面的鲜卑阵后却突然有铁骑驰来,并有人高喊:“住手!住手!”

    来者是一名四十来岁的魏将,身后跟着数十亲兵,他这一大喊,杀气腾腾的魏军顿时安静下来,不再妄动。

    “来者可是晋国使者?”那驰来的魏将策马近前,冷着脸问道。

    杨禹越众而出,答道:“在下正是晋国使节杨禹,来者想必是魏国安平公阁下吧,杨禹早闻安平公知书达礼,礼待下士,不想今日却如此对待一国使节,看来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来人正是魏国正直将军兼相州刺使、安平公乙旃建,看上去他比公孙表还年轻一点,长脸高鼻,鲜卑人长相比较明显。

    到了这一步,杨禹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了,一开口便语带讥讽。

    乙旃建微微戚了下眉头,冷哼一声道:“晋军入我境而不先通报,占我城而不归还,如今还逞此口舌之利,真当我大魏将士的马刀不饮血吗?”

    “安平公此言差矣,并非我大晋不想事先通报,事实是我军未到,贵国滑台守将已望风而逃,我军还以为贵国不要滑台了呢,自然是顺势入城。这就好比是你家人丢掉的东西,我们捡到了,你没有道谢一声也就罢了,反而怪我归还不及时,这才真是岂有此理!”

    “你……”

    两个回合下来,乙旃建竟也被呛住了,虽然他隐约觉得杨禹的比喻有些不对,但仓促间也没找到他话里的破绽;而且晋军未到,滑台守将尉建就望风而逃,这事说来确实丢人,乙旃建越是想回避这一点,就越容易被杨禹带节奏,以至于哑口无言。

    杨禹不等他往深处想,便接着说道:“我朝太尉此次伐秦,实不想与贵国为敌,贵国滑台守将望风捐去,城中乱起,我征虏将军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城中百姓陷于烧杀抢掠,这才入城安抚百姓,顺便稍作休整,等待大军前来汇合再一同西去,届时滑台自然归还贵国,我朝太尉唯恐贵国误会,是以特遣我等出使魏国,向贵国陈明假道之意,奈何安平公却要刀斧相加耶!”

    先前放箭的那名魏将再次冷喝道:“论口舌之利,我等自认不如你,本将只知道侵犯我大魏疆土者,必诛之!”

    “我杨禹持节出使,这难道也是侵犯魏国疆土?”

    “行了,不必再争执。”乙旃建一挥手,制止了双方继续争执,然后沉声说道,“你既是南朝使者,我也不为己甚,你要面见我主,我也自会给你加盖通关文牒;然而希望你也能派人回禀你朝太尉,贵国一日不还我滑台,我大魏一日不会善罢甘休。”

    杨禹暗暗舒了一口气,心道只要你不以多欺少为难我就好,至于你甘不甘休那自当别论,有本事你找刘裕拼命去!

    见乙旃建命魏军后撤,杨禹这才让李存义等人收起武器,拿出使节文书递给乙旃建,这次纷争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但杨禹很清楚,以目前的情况看,刘裕大军进入黄河之后,晋魏两国恐怕还是会有一战,到时才是自己最凶险的时候。

    而且鲜卑人毕竟没有完全脱去游牧民族的野性,临开战时会不会拿自己这个使节来祭旗鬼才知道,这要命的考验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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