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崔浩也不好硬闯皇帝寝殿,况且,就算杨禹离开了平城问题也不大,只要人没离开魏国境内,就不难把他截下。

    让崔浩警惕的是,这是近两年来,皇帝第一次拒绝他的请见,加上小太监提到西部大人吐奚弼和征东将军拔拔道生刚离开不久,崔浩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往外走没几步,正好遇到西平公主过来,崔浩连忙躬身施礼:“拜见夫人。”

    西平公主微微点了点头,那冷漠的眼神甚至没看崔浩一眼,脚步毫不停留地走过。

    崔浩不由得暗暗皱眉,当初朝议是否要出兵阻拦刘裕时,他力陈不可代秦受敌,因此招致西平公主怨恨是必然的,以前他不太在乎,但这一刻,崔浩心中的那份警惕感却莫名增加了几分。

    第二天,杨禹为首的晋国使团离开了平城。

    在出城门时,杨禹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担心的麻烦没有出现,或者还没有出现。

    杨禹并不知道,这正是他当初随意给崔浩挖的坑起了作用,但不管怎样,对他来说能顺利离开就是好事,至少说明崔浩的要羁押他的想法实施起来没那么顺利。

    这次拓跋嗣倒是很够意思,选了四百匹骏马为礼,另遣王晖使晋,和杨禹同行。

    双方的人马加在一起,再加四百匹骏马,一下子队伍就变大了两三陪,前后绵延里许。

    在杨禹要求下,使团以最快的速度南下,几日之后达到并州也就是太原时,仍旧没有什么异常,杨禹这下更放心了,于是同意在太原休整半日。

    杨禹趁着这半日闲暇,便带着小九在城中坊市逛了逛,最后进了城中的翰林斋,掌柜的见他入店,不由得一喜,装作迎客的样子迎上来介绍了一下书籍,便将他请入里头的贵宾室。

    贵宾室里别无他人,掌柜的不再掩饰自己的欣喜,激动地拜道:“林忠拜见四郎。”

    对于这位四郎君,现在云岭坞及周边各坞堡的人无不钦佩有加,他这些年弄出来的新奇物什,让云岭五寨受益匪浅,加上预先的布置,如今云岭五寨一带成了秦国境内难得的净土。一年前,这位四郎君突然要南下游历,大家都以为他是闲着没事去玩儿,现在才明白,他竟然是提前去刘裕那边铺路去了,这种超前的眼光和见识,岂是等闲人等可望其项背?

    面对林忠崇拜的目光,杨禹含笑点了点头问道:“家中几位兄长可安好?”

    “都好,都好,四郎放心,倒是坞主他们担心四郎您的安危,多次传信询问四郎的情况,特别是晋魏开战之后,三郎还想亲自带人到魏国来……”

    “告诉他们,我没事了,不用担心。你立即给我长兄传信,做好把关中的工坊及人员撤回的准备,这兵凶战危的,提前做好准备总没有错。”

    “四郎放心,我回头立即给坞主传信。”

    “这次我来,主要是想问问,咱们往柔然的商路进展如何?”

    林忠笑容一收,叹道:“鲜卑与柔然常年交战,对北境封锁极严,目前我们正与镇守怀朔的贺兰超接触,但贺兰超胃口太大,咱们要是接受他的要价,这生意只怕也就白跑了。”

    因为柔然经常南下,北魏为了防备柔然,在平城以北的边境设置了六个军镇,自西而东分别为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镇,以保北境安全。

    这些军镇卡在重要的通道上,商队要北去柔然,就得先打通这些军镇的关系,是以林忠有此一说。

    “不管了,目前绕道北燕这条路实在太远,如果没有别的选择,就先打通贺兰超这条线路再说,生意暂时没有得赚也不要紧。另外,你传信给我大哥,赫连勃勃那边也要抓紧,多派几个有能力的人渗透进去,我看……让魏靖去吧,以魏靖的才华,在赫连勃勃那边应该不难出头,接下来这几年,关中的形势不容乐观,各方面都要铺好路,才能最大限度确保咱们的安全。”

    “喏。”林忠想了想忍不住问道,“四郎,以你看来,这次秦国还能保住关中吗?”

    “保不住,关中易主已是必然。”

    “那四郎您觉得,刘裕拿下关中后,能守得住吗?咱们要不要……”

    “我劝你们最好先别想太多。”

    “可是能不想吗?四郎,咱们那么多家当在关中,要是刘裕能守住还好,要是守不住,那关中到时必定又是烽火连天,陇右也必定不平静,咱们云岭五寨到时还能独善其身?”

    生于乱世,难得安宁,林忠他们如今都是有了见识的人,有些想法不足为奇,杨禹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且做好自己的事,这天下大势如何变迁,还得且行且看。”

    “好在有四郎在,大家虽然有些担心,但都相信四郎能保全咱们云岭五寨。”

    “要想在这乱世得以保全,还得大家齐心协力,特别是寨中兵马,要勤练不辍,这些才是咱们云岭五寨在这乱世安身立命的根本。好了,我不便久留,有事你们再联系小九。”杨禹说完,拿上几本书便离开。

    太原城是并州、太原郡等几级行政机构所在地,加上它扼守汾水及山西中部要冲的重要地理位置,其繁华程度与平城相比有过之无不及,不过对于城中繁华杨禹不太感兴趣,出翰林斋后他随便逛了逛,便带着小九出城去了。

    去太原城西门七八里外,有一个背靠山林,南眺汾水的小村,名叫范家庄,村子前有一个两丈见方的池子,三面围以石条,一面有青石板铺就的台阶斜入水面之下,池中有泉眼涌出;

    池边两株古柳已抽出新芽,两只黄鹂落在柳枝上,不时发出清脆的啼叫声,杨禹带着小九走到此处时,却见庄晓蝶与一个女子正在池边洗衣。

    杨禹骑在马上乍见到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重逢的喜悦。

    他连忙翻身下马,拱手道:“小娘子,不想在此先遇到你,真是难得,也免得我再去找人问路了。”

    庄晓蝶也已瞧见他,她一边站起来,一边放下高挽着的衣袖,挡住那如白玉般的手臂,盈盈一福道:“杨使君怎地来了?”

    杨禹从太原北上平城时还是初冬时节,再次重逢不觉已是开春了,斯人无恙,笑意盈盈站在水边,这让杨禹由衷的欣慰。

    庄晓蝶的美,如若幽兰,乍看并不像牡丹那样惊艳,但婀娜之姿,高洁清雅,淡淡的一缕清香,若有若无,却让人忍不住想去追寻。

    “不知令尊何在?”杨禹再次施礼问道。

    “杨使君来得不巧,家父与范叔叔十日前上五台山去了,何时回来尚未可知。”

    “啊?去五台山了?”乍闻庄无忌不在,杨禹不禁满心遗憾,进退之间竟有些茫然了。

    庄晓蝶有些犹豫地说道:“杨使君远道而来,要不……要不就先到范叔叔舍下小坐,用过餐再走吧。”

    “不了,不了。”不等对方说完,杨禹连忙回绝,这倒不是他不想去坐坐,而是这孤男寡女的,自己不要紧,可庄晓蝶难免会被人说闲话,更何况,她现在还是寄人篱下,更不便给她添麻烦了,“小娘子的心意我领了,令尊不在,我就不多打扰了,来日有缘再叙。”

    来日是何日?谁知道呢,大家处于不同的国度,此去万水千山,天地茫茫,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了吧。

    “小娘子,禹就此别过。”杨禹再次躬身长施一礼,然后翻身上马。

    待他策马走出十来步,突然听到庄晓蝶扬声问道:“杨使君这是要回南朝了吗?”

    杨禹回头望去,见庄晓蝶站在古柳下,微风吹动着她的裙裾,清秀的脸庞上似乎有一丝惆怅,杨禹不忍多看,应了一声:“嗯,小娘子珍重。”

    “杨使君珍重!”

    刚刚重逢,短短几句话功夫,又要别去,在庄晓蝶盈盈下福时,杨禹一打马,当先驰去,渐去渐远。

    他不敢回头看,有些东西或许注定是他承担不起的,他每夜子时,还要面对常人难忍的刺痛,将来有什么劫数,他甚至不敢去想。

    打马走在疏林小径间,透过林木,远远可见汾水泱泱,岸边芳草已萋萋,这种绿意盎然的景色在山西甚是难得,杨禹却有些兴致蹒跚。

    他漫垂着鞭袖,目光有些迷茫,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小九第一次看到自家郎君情绪如此低落,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又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跟着。

    到了城门外,突然一个男子迎上来,拜道:“杨使君,我家主人请杨使君一聚。”

    杨禹凝了凝神,一看那人,眉头不禁一皱,他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家主人到太原了?”

    “回杨使君,正是。”

    “好吧,前头带路。”

    “喏。”

    还是原来的那家酒楼,二楼上一片宁静,除了秦楼月再也没有别的客人了,她穿着粉霞锦绥藕丝缎裙,还是那么魅惑妖娆。

    杨禹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跟到太原来了?”

    秦楼月含着笑,一边请他入座,一边答道:“先前之事,奴奴有愧于杨使君,今番是特意赶来向杨使君请罪的。”

    “嗯?”

    “杨使君应该知道,卢公兵败之后,南朝已容不下我们,奴奴只好带着教众,远走北朝,不瞒杨使君,这些年我们想尽办法,想打通北魏朝堂的路,但终究收获甚微。”

    “在平城时,奴家确实是想利用杨使君与尉迟太石,博取鲜卑人的信任,但杨使君应该知道,奴家那样做,虽然冒昧,但并不会危及杨使君性命......”

    “你不必解释,我马上要回南朝了,对你们而言,也不会再有什么利用价值,你再来找我,实属多余,而且上次我的话已说得很明白,你难道非要我翻脸吗?”

    秦楼月玉指纤纤,一边给他斟酒一边媚笑道:“杨使君的话,奴岂敢不听,只是上次杨使君不但打了奴奴,还坏了奴奴的好事,奴奴没办法,总得来向杨使君讨点赔偿吧。”

    “得!”杨禹真不想与她纠缠下去,索性拿出那本书递过去,“看在你上次还算守信的份上,拿去吧,咱们从此两不……”

    “别别别,杨使君误会了,奴奴真不是为了这个。”秦楼月看着那本书,很心动,但却没有接。

    “嚯,难不成秦娘子是想我了?”杨禹把书放在桌上,挑了那妖精一眼,不得不说,这妖精确实有颠倒众生的本钱,那眼儿媚得让人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

    “奴奴只恨身不由己,不能日夜侍奉君侧,这次在平城使君以一人战一国,诗意纵横,万千豪情,奴奴满心向往之。”秦楼月说到这,媚眼中仿佛闪动着两颗小星星,亮晶晶的。

    杨禹不为所动,平静地说道:“你若再说这些没用的,我可真的告辞了。”

    “好吧,杨使君可听过寇谦之此人?”秦楼月总算收起媚态,正色地问道。

    “没听过。”杨禹干脆地答道。

    秦楼月白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此人本是我正一教一脉,如今竟自称太上老君授其天师之位,又称老子玄孙李普文下凡授其录图真经,令其清整道教,废除我历代天师之法,此贼仗着有几分道行,加上巧舌如簧,颇有信众。”

    “这与我有何干系呢?”杨禹自顾饮酒道。

    “不瞒杨使君,此贼已成我正一教大敌,杨使君学究天人,若能帮忙破去此贼修为,拆穿此贼虚伪面目,杨使君今后但有所命,奴奴与一干教众定会全力以赴,至于城外的庄家父女,更不用杨使君吩咐,奴奴定会保证庄家父女平安。”

    一听他又提庄家父女,杨禹不禁暗怒,不过他还是把怒火压下来了,他把酒杯往桌上一顿,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是你们教派内部之事,杨某是晋国官员,你恐怕找错人了。”

    “奴家自然知道杨使君是晋国官员,但这并不妨碍杨使君拥有一身高深莫测的道行,不是吗?”

    说到这,秦楼月拿起桌上那本书翻开,从书里找出那张地图,她却看也不看,把地图一折,媚态万千的靠上前来,把地图塞进杨禹的怀里。

    “杨使君大概还不知道吧,卢公兵败之后,将大量财宝藏匿起来,这便是藏宝图,现在是杨使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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