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说话时,曹无正在做一套五禽戏的收尾动作。

    他心中虽有疑惑,却还是把收尾做完,才让阿九讲出事情来龙去脉。

    原来昨日北府奴仆前去尚书令荀彧的府邸,递送关于取消邓艾徭役的事情,结果得知荀彧病了,病的很严重,已经不能处理朝政。

    现在暂理朝政的是新任左民尚书刘先。

    奴仆回来后通知了北府大管家阿九,但当时曹无正在设宴,阿九便没有通报。

    今日一早,阿九去见荀彧,她与荀彧有过多面之缘,结果这次却没有见上。

    “令君病了,谁都见不到。”

    阿九的声音隐隐有了哭腔,虽然因为长江沙盘的事情,她曾痛斥当朝尚书令,但对荀彧还是敬佩的,听说他病了,急得不得了。

    然而事有凑巧,她一进家门,就遇到了阿五找她。

    之前大军南征告急,阿五奉命调拨北府的一部分钱粮给朝廷,颍川陈氏的陈群担任丞相军事,又是治书侍御史,身兼监察之职,便和她对账,佩服她的记账方式,对她印象很好。

    今日陈群告知阿五,御史台收到了很多对曹无的弹劾,她连忙回来告知阿九,然后又回去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听她说完,曹无道:“九儿,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阿九还是着急道:“是不是有人嫉妒将军,故意弹劾,这事情可不能拖着啊!”

    曹无道:“你几天前还见过苟或老哥,他身体怎么样?”

    阿九迟疑,“呀”了一声道:“当时令君身体极佳,不像生病的样子啊?”

    荀彧虽然论辈分是荀攸的叔叔,又是举荐了很多人才的实权第二人,可实际上才四十五岁而已,比很多谋士、重臣都年轻,正是中年鼎盛的时候,哪里那么容易突然生病。

    历史上,司马懿曾说过,书传远事,吾自耳目所从闻见,逮百数十年间,贤才未有及荀令君者也。

    让众多名士佩服之至的荀彧,哪有那么简单,曹无略一思索,就有了结论。

    他笑道:“这就对了。大军南下,粮草、征兵,尽皆受阻,多因世家不配合而引起,如今大军班师,家兄又刚好不在,他是想趁这个机会,让一部分世家冒头,敲打一下呢!”

    阿九这才放下心来,她转而又担心道:“但是小艾的事情怎么办?他现在已经晚了迁徙的日期,按律当斩啊!还有将军的事情,说是很多人弹劾你呢!”

    “弹劾?家兄曹孟德,我怕那些做什么?倒是小孩子的事情得多上心。等我先问明白了是谁弹劾我,再想办法解决小孩子的事情。”

    曹无呵呵一笑,让人备马,骑着小红马就出了北府。

    貂蝉知道消息晚了,跑过来时,曹无已经走远。她急的跺脚道:“快去找诸葛先生、陆先生,共同商议此事!”

    不一会儿,诸葛亮、陆逊都被阿九请了过来。

    貂蝉见外人,还是蒙着面纱,诸葛亮在曹无身边见过貂蝉多次,知道她的地位,不敢怠慢,陆逊虽然不认识貂蝉,但见北府上下都听她的,也就明白了她的地位。

    二人道都不在乎貂蝉蒙面的行为失礼,只因这个时代,女子不以面目示人,也是常事。

    二人听了事情经过,也是发愁。

    他在隐居生活中,读过很多兵书和文稿,这个时代,却没有一本书是写庙堂争斗的,对此他完全没有头绪。

    反倒是陆逊,十几岁时陆家家道中落,他为了撑起陆家,对官道交往上颇有研究。

    既然已经答应了曹无,留在他身边十年,他便也不再端着,而是耐心的思考对策。

    “百官弹劾,与邓艾之事被否,两事之间绝不是孤立的,必然是有人幕后出手。为今之计,需要先打听清楚,是谁弹劾了北府将军,是以什么理由弹劾,又是谁幕后指使。前两项容易知道,幕后却不容易猜,能做到这种事的人,必然不会轻易露出首尾,让人发觉。”

    见貂蝉和诸葛亮都点头,陆逊接着道:“庙堂争锋,不见刀光,却也能杀人,此事不宜声张,应该联合朝中有北府将军关系好的人,暗中打听出结果,好针对用策。”

    貂蝉担忧道:“妾身也不瞒二位,我家将军之所以形式霸道如此,靠的正是丞相大人的器重。如今丞相不在,令君也不在,宵小才敢出头。也正是因为二位不在,事情便难处理了许多。只因我家将军,认识的人,都是早年跟随丞相大人的武官,现今这些武官都不在……”

    陆逊叹道:“如此便难办了。”

    ……

    许都,全城最高的酒肆内。

    夏侯惇的儿子,夏侯楙,正在最顶层畅饮。

    即使是喝酒的时候,夏侯楙也身穿一身铠甲,年轻的他,似乎以此为荣。

    这一层,只有他这一桌有人。

    禁酒令的时效仍未过去,可是在这里,喝酒并不被人禁止。

    夏侯楙听说,这酒肆有着极深的背景,无论谁来了都动不了这里。

    酒肆很高,在此地喝酒,让夏侯楙生出一种天下年轻一辈,舍我其谁的豪迈之感,是他经常来的地方。

    除了夏侯楙外,桌子对面另有一个少年。

    这少年皮肤比养在深闺的女子还要白皙,容貌俊朗,男生女相。

    他却不喝酒,而是拿起一个精致的小壶,使劲闻了闻,才轻啄了一下,闭上眼睛,似乎回味无穷。

    夏侯楙哂笑道:“平叔,服这劳什子,岂如战场杀敌痛快?听说此战,我父一箭射死敌将陈武,何其壮哉!”

    他举起酒杯,大喝一口,只砸了一下,接着道:“子和叔父,率虎豹骑夜斗敌将董袭,将其枭首,亦是不凡呢!”

    对面的少年面色变得红润起来,他喝的东西,好像比夏侯楙喝酒更快上头。

    他亦是哂笑夏侯楙:“盲夏侯又不许你去战场……”

    “什么盲夏侯!”

    夏侯楙顿时火冒三丈,站了起来。

    原来夏侯惇与夏侯渊同为军中大将,士兵为了区分二人,常常以盲夏侯来称呼夏侯惇,但夏侯惇对自己独眼一事颇为在意,最不喜别人在自己面前提及此事。

    对面少年这样说话,显然犯了忌讳。

    然而那少年竟然毫不避讳,也站起来道:“天下之物,皆以有为生。有之所始,以无为本。无眼便是有眼,世间贵无,你这武夫懂什么!”

    这等言论,夏侯楙一听头都要炸了,戟指少年就要骂人。

    然而下面的一幕,却让他愣住了。

    他坐在正对楼梯的位置,正好看见,一只红色的马头从楼梯那里露出。

    神骏的红马很快现出全身,马上坐了一个穿着随意的骑士。

    看到这人的面目时,夏侯楙倒退数步。

    少年也惊觉不对,还不待回头,骏马的鼻息已经呼到他的头顶。

    “破……破天叔父……您怎么在这里……”

    夏侯楙咕哝了好几口唾沫,才努力抑制住了惶恐。

    那日北府中见到曹无,他因口出狂言,被乃父夏侯惇暴打,并让他记住,无论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曹无。

    之后他便对曹无产生了阴影,看见曹无就害怕。

    而另一方面,他却又极其佩服曹无,无论是那天痛斥百官,还是今天……

    夏侯楙做梦都没想过,还能骑马上楼,如此霸气。

    曹无骑马站在这里,头已经快顶到屋顶,没穿一寸铠甲,甚至武器都没带,却给人一种盛气凌人之感。

    夏侯楙这才明白,比起自己那些小打小闹来,曹无这种什么都不在乎,完全任性而为的,才是许都真正的纨绔子弟啊。

    他却不知,曹无要的就是这个声势,威势之下,只一句话,就让夏侯楙头皮发麻。

    “夏侯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让百官来弹劾我!我看在北府,元让老哥是打你打的轻了!”

    夏侯楙嚅嗫着,想要反驳,又不敢乱说。

    “天下禁酒,你在此饮酒。京城除了禁卫,尽皆需要卸甲,你却穿着甲胄出现。有这两条,是嫌自己命长?”

    曹无这句话,吓得夏侯楙跪倒在地,一身铠甲发出叮当的声音。

    这个时代,只有最重要的礼节,才会行跪拜礼,可见北府之事,让这夏侯家的小辈真的害怕了。

    他以头抢地道:“我只知道,叔父南征归来,假节却不复命,有官员认为不妥,便联合上奏弹劾,却不知是谁怂恿。此事实在与侄儿无关啊!”

    曹无的马鞭在空中“啪”的一下打响,冷冷道:“不想说,没关系,到我北府去,自然有办法让你开口!”

    夏侯楙大吃一惊,赶紧道:“平叔救我!”

    他说话时,那少年转过身来,正贴着小红马的头,吓的他一激灵,哪还有刚才与夏侯楙辩论时狂放逼人的样子。

    他咕了一下喉咙,强撑着道:“叔父,此事因是百官自发,无甚幕后……”

    曹无冷笑一声,骑马越过这人,到了匍匐在地的夏侯楙之前,喝道:“夏侯楙,说,还是不说!”

    少年见他不理自己,脸上见汗,硬着头皮转头,他还在想着理由,夏侯楙却已经如实招了。

    “叔父,是子桓和子建啊,他们二人联手鼓动百官上书,以不敬天子的罪名弹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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