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多久啊?队长,咱们今晚住哪儿?吃什么?昨天的鹿肉有点儿柴,今天挑个肥点的怎么样?”

    苏宇身高不到一米六五,脸盘不大,皮肤黝黑,有着那种常年在阳光下晒出来的健康的颜色。他身材并不魁梧,在熊二面前就像一个瘦猴,排在全队男性的第四名。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个名次他很满意。

    他手里总是攥着一柄柳叶双刃剑,剑身细长如柳,极薄,没有护手的剑格,周子衿知道这是蜀地古剑的样式,而这种方便近身搏杀的双刃样式更是巴人的特色——苏宇就来自那里。柳刃如穿花蝴蝶一样在他手中跳个不停,配上他永远跳跃不停的眼睛总是给人一种极为危险的感觉。

    事实上,当几人习惯之后,更让他们头痛的是——这个家伙的废话实在太多了。

    见周子衿不理,苏宇便找上了李战秋。

    “小李,不,李哥!咱们一起去找头熊瞎子怎么样?你看,这眼看着就要入冬了,熊瞎子肯定存了不少肥油。烧熊掌你吃过吗?啧啧,简直能让你把舌头咬掉。”一边说着,苏宇还挑衅似的看向熊二。

    “熊熊那么可爱,不能……不能多吃。”

    “哈哈哈哈!对!不多吃!咱们少吃一点,少吃一点!”

    “走走走!咱们去找熊瞎子去,留队长在这里和几位美女交流交流人生和理想。”

    “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用的草药。”

    “好。”周子衿觉得整个队伍里就他和李战秋是比较正常的,这个何芷汀便是石敢口中请来的第五人,功勋血榜上只比他低一些——中医何家当代第一人,也是西南青年一代医道执牛耳者。

    如果说其他的功勋都沾满了凶兽的鲜血,那何芷汀的功勋便是她一汤一剂救出来的。

    中医何家世代行医,擅汤药,灵潮后凭借出色的药剂绝学崛起,其历史甚至早于新政府成立。何家奉行永久中立,不党不群,在蓉都城甚至连一座府邸都没有——所有何家弟子都外行医。

    病人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据说何芷汀从小便跟着何家医师在外行医,医术早已不在许多杏林圣手之下。

    一身粗布麻衣的何芷汀渐行渐远,脚踝上的兰花一样清远的铃铛声还回荡在周子衿耳际。

    这个队伍……不好带啊。

    “你不去走走吗?奚姚应该还要一会儿。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今晚就在前面找个地方宿营吧。”

    赢玉和奚姚不是参赛队员,她们是带着任务来的。

    重伤初愈的赢玉脸色还带着些许苍白,但是气质却愈发凌厉了。雷霆的力量让她和铁梭燕发生了某种变化,超凡之路上又再进一步。

    超凡,周子衿知道自己其实还站在这道天堑之外,猫阿姨的外挂是不算数的。这一次江河之决也许就是他的超凡之路。

    与安全级危险级几乎一步一台阶的修炼相比,超凡就像是深藏在迷雾中的宝藏,捉摸不定。严晖……希望大猪蹄子能给他一些惊喜吧。

    “我想今晚就走。”

    也许明天就来不及了。赢玉不知道为什么总有这样一个念头,她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才不过三四岁。那种黄土一般的思念被一阵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搅得满天飞舞,迷了她的眼睛。

    如果不是这一次任务以奚姚为主,以她的性子必然会昼夜不息地赶路。

    “好。”

    “准备出发吧。”盘坐于地的奚姚睁开双眼,那对在悬浮于山巅的黑白漩涡疏忽不见,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奚姚身下,一张不知延伸到多远处的方格棋盘由远及近向内收拢,凝实成一张一米见方的古朴棋盘。在棋盘的左下角靠上的位置,一节巨龙的身躯隐约成型。巨龙的尾部还隐藏在西北方向,一只遒劲有力的龙爪已经伸向了东方。

    奚姚挥手,数颗黑子如流星一般划过渐浓的黑夜,穿过群山、密林以及河流,隐没在那些早已被她选定好的眼睛身上:有正掏食蜂蜜的熊族,有匍匐在林木深处的斑斓巨蟒,也有在月光下一跃而起的长须蝾螈……

    “怎么回事?我跟你们说啊,上好的野花蜜和熊瞎子,差一点就得手了,就不能等再等一会儿?”苏宇人还没到,那唠唠叨叨的声音就已经先到了。

    “熊二傻子!让你隐蔽隐蔽!如果不是你暴露了,我们早就得手了!”

    “胡说!”

    “出什么事了吗?”李战秋从一大一小之间穿过,快速来到周子衿面前。

    “没什么,我们赢将军想家了。”

    “早说嘛!你别说,我也有点儿想念巴山那火辣辣的姑娘了。队长,我跟你说啊,辣得很,保准你忘不了!”

    “我不喜欢吃辣的,还是甜的好。”所有人都慢慢对苏宇见缝插针地接话免疫了,除了熊二。

    “唉……年少不知辣妹好啊。甜的……甜的也有,不过有点儿远,下次哥带你去尝尝吴侬软语,保准把你骨头都酥掉。”

    铁梭燕已经已经张开宽大的羽背在等着众人,黑铁一般的颜色融入夜色之中。

    “苏宇,上来。”

    “啊?为啥啊?”他老早就想骑大鸟了,奈何女将军脾气很大,今天是他到底是交了什么好运?

    “你的鸟太小了。”

    噗——周子衿一个没忍住喷了出来。乖乖,赢将军这简直是一记屠龙刀啊。

    “小鸟也是会长大的。唉,好久没给小家伙抓鱼吃了。”

    苏宇是个没脸没皮的主,脸不红心不跳,一路嘀嘀咕咕地跳上了铁梭燕。

    一阵空灵的铃声从影影重重的密林中传来,竹杖点地之间草木自动向两侧退让,露出一条只容一人行走的小径。

    “小杜鹃——!收获怎么样啊?要不要哥哥拉你一把?”

    “还算不错。”何芷汀的声音宛若空谷幽兰,一根遒劲有力的枝条自其宽大的袖口伸出,缠在了苏宇身上,封住了他的嘴巴。

    在苏宇呜呜之间,何芷汀已经踩在了铁梭燕的尾端,与苏宇和众人都隔了一段距离。

    唳——!

    铁梭燕展翅,铁翼遮住了正从东边升起的黄得有些火红的弯月,带着一行人一路向北。

    秦岭横亘在大唐的东西中线,巴蜀便与关中隔了千万重。渭河河谷如一粒珍珠一般被含在了山腹之中,南北西三侧都是难以跨越的群山,只有东面有一个鱼嘴一般的小小关隘,将清新的气息从东部广大的原野中吸进来。

    在周子衿前世的印象中,关中向南入蜀地是有三四条古道的,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或者已经被哪里冒出来的山大王占据了也说不定。

    铁梭燕飞得不高,秋末夜晚的冷空气不断抽打着众人的神经。身下是巍峨的群山,若在白日,必定是一番壮阔景象——豪气便很容易自层峦叠嶂中升起。

    不过现在嘛,周子衿只觉得那是一排排一列列的铁面巨人,他们面无表情,他们冰冷坚硬,他们把眼睛藏在黑暗之中,他们无情地与夜空对视——星空的浩瀚让人舒畅,而这里你明知道生气勃勃却给人一种死寂的感觉。

    受到猫阿姨晋级超凡的影响,周子衿并不讨厌这种择人而噬的黑暗,但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戚戚。

    “你们看那里——!”

    苏宇把脑袋伸得老长,一头通体漆黑,颈如长蛇,喙如金黄的大鸟在他伸手间飞向前方平坦的黑暗。

    是的,平坦的黑暗。

    同样是黑暗,群山那种让他们觉得有些粗糙的甚至尖锐的感觉在前方的平坦开阔之中消失不见。

    眼前锯齿状的黑暗慢慢被抚平,渐渐柔和,人也变得开阔了很多。

    “真——大——啊!”话痨的苏宇也词穷了,在山水中上上下下二十年的巴族渔民很难不被眼前大地那种囊括四海的气势所震撼。

    这就是号称八百里秦川的渭河平原,滔滔的渭河水裹挟着泥沙在南北夹缝自西向东——他是想要冲向大海的,却未曾想到被南北一夹,只能把数不清的泥沙留下。

    这才哪到哪啊,关外那才是真正的一望无际,周子衿在心中暗笑苏宇没见过世面,可脸上那舒畅的表情是做不得假的。

    这种开阔既之被一种悲伤所淹没。

    蓉都平原不比渭河平原小,但那里保留了人气。苦命挣扎之中成了西南最后的希望,并在这几十年的经营中有了新的气象。周子衿想起了和熊二曾经见过的蓉都城与花城之间正在重新打通的列车轨道,现如今蓉都城平原的城市交通网更是如火如荼地修建着,沿途都设有执勤的灵师。

    也许明年蓉都平原各地之间的交流就会变得热闹起来。

    渭河平原的开阔带着一点苍茫的气息……他们几乎看不到什么人烟,这里完全成了灵兽的乐园。

    周子衿与奚姚的目光同时看向东方,那里是镐京——三十多年前还不输蓉都城的大型人类城市,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样了。

    “这里……还有人吗?”苏宇的声音颤微微的,他们来之前是读过那段血泪史的。

    “有,秦岭中还有一些猎户,这里肯定也有。”何芷汀这个看起来最柔弱的姑娘确是这里面见识最广的,她用一双布鞋丈量过无数人迹罕至的险地。

    “一定有。”赢玉斩钉截铁的声音从铁梭燕脖颈处传来,黑翼一展,带着众人宛如利剑一样向西边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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