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倭寇杀进殿州城后,陶敏就一直觉得很不顺利。

    首先,有爷孙两人伏尸仪门门槛,血溅仪门大门。不吉。

    听到这个消息,他当时就吓傻了。大开仪门,任人践踏,本就是严重枉顾礼法,破坏仪制的滔天大罪!更加可怕的是,殿州百姓居然在此伏尸溅血!我的天啊,这回可真作大了,老天爷的屠刀这回真要落到他陶敏全家人头上了!

    可是,他后来想通了,破罐子破摔,也就不怕了。因为他想到了很好地狡辩之词,“倭寇大开杀戒,百姓慌不择路!”还有比这更好的狡辩之词么?

    他相信自己可以在皇帝面前自圆其说,摆脱这枉顾礼法,破坏仪制的罪名。倭寇强行开的仪门,百姓胡乱跑的仪门,与他陶敏何干?

    可毕竟是不吉。

    紧接着,肖嬷嬷母子神秘失踪,不知是死是活。不吉。

    这不,腊月二十二日一大早,天上阴云密布,寒风萧索。不吉。

    知府府邸一大早就灯火通明。

    知府夫人马喜儿忙得脚不沾地,指挥着府邸外、内管家陶蝈儿、陶蜢儿这两只虫儿,以及一大帮子小厮、仆妇、丫鬟,一个劲地往大车上放置东西,有金锭银两、金玉首饰、丝绸、珍珠、玛瑙、古玩、字画,还有殿州的土特产,什么胭脂米、碧梗米、鳇鱼、瑶柱、鲍鱼、珊瑚、玳瑁、干鱼、干虾等。足足捯饬了十几大车。这些都是陶敏预备送给京城永昌侯府,还有宫里的贤妃娘娘以及四皇子、七皇子的年节礼物。

    知府夫人马喜儿虽然受到惊吓,丢了大丑,但是这些都被捂着盖子自己发臭,外面的人是绝对不知道的。敢往外说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

    所以,马喜儿还是有点高兴的。知府大人说了,今日府衙升堂,即审即判即决,砍了李旺的脑袋,殓了苏长起,在府邸用过送行饭,齐管事就启程回京。这十几大车的礼物随之就会送到京城。动身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午时。

    虽然马喜儿忙不迭地收拾东西,不过,忙是忙,有些累,马喜儿的心情却很愉快,嘴角翘着,始终挂在两只耳朵上,好似吃了蜜蜂屎一般。一边忙,她心里还“啪啪”地打着算盘呢。这差事办得好,礼物又送进了京城,老爷定会向上爬升一等半等?还有,也就年前年后这几日吧,那两颗走盘珠就该到自己的手中了吧?要不等李旺砍了头,齐管事走了,自己亲自去刘家的首饰铺子催一催?

    正忙着呢,仆妇来禀告说知府起身了,马喜儿赶紧回房伺候着。又和知府大人一起,到二进正厅,各自喝了一碗燕窝粥,吃了一碗鸡汤银丝面。两人还把一碟子精肉小包也吃得一干二净。

    马喜儿喜道:“老爷今日胃口好!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陶敏笑道:“可不?今日砍了李旺的脑袋,那走盘珠很快就会到你手中,且高兴着吧!”

    马喜儿又道:“给京城侯府和贤妃娘娘,还有两位皇子的礼物都预备妥当了。我寻思,还得给侯府和贤妃娘娘送几件绣品。可如今那贱婢眼睛盲了,绣品越来越少,针脚越发不成体统,可怎么好?”

    陶敏沉吟了一下道:“送两幅吧,拣中等大小的炕屏。给齐管事交代清楚,就说是我们无意中买到的。”又道,“把她看紧点。便是眼盲也要她绣。还指着这些东西呢。”

    “妾身记得。”马喜儿道。

    他们知道,这番密语只有他们夫妻才知道其中含义。

    陶敏满意地打着嗝,正准备到书房去了。忽然他的左眼皮急剧地跳动起来。难道又有不吉?

    果然,内管家陶蜢儿走了进来,趴在马喜儿的耳边几里咕哝说了半天。只见马喜儿渐渐变了脸色,猛然站起身,先用眼刀子剜了陶敏一眼,然后将桌子上的碗碟全部扫到地上。再然后,她扭身前头走,后面跟着一大群仆妇、丫鬟,风一般往隔壁厢房而去。

    不一会儿,他就听到成姨娘杀猪一样的惨嚎声。然后又看到马喜儿带着一大帮子人往前院赶,接着前院也传来惨叫声。

    陶敏示意手下小厮去打听。自己打着饱嗝去了书房。却看见儿子陶荣正在焦急地像只磨子一样不停地打旋。看见陶敏,赶紧上前,紧张地报告:两个师爷和齐管事也失踪了!哎,又是不吉!

    陶敏眼睛一黑。他现在很怕失踪这俩字。肖嬷嬷母子还神秘失踪着呢,怎么两个师爷和齐管事也犯了失踪的毛病?师爷和齐管事这几日一直都在他府邸住着,怎么会踪迹全无呢?而且还是人不知鬼不觉的?尤其今天还是审讯李旺的案件的关键当口!

    陶敏道:“师爷是不是去了前面府衙大堂了?齐管事是不是提前去了义庄收殓苏长起去了?可不管怎么着,也得跟我们知会一声才是啊!”

    陶荣道:“我那小厮陶东刚才去了府衙,没有看见师爷。陶南我派去义庄了,不知道齐管事是不是在那边。”

    陶荣又焦急地道:“爹,这些还只是小事。”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白纸,递给了陶敏:“陶东刚才从府衙拿回这个。”

    陶敏接过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是一张告示,只见上面写着:“戊戌年腊月二十二日辰时,殿州知府衙门升堂审理倭寇劫掠杀害殿州百姓一案,届时本府大开府衙大堂,恭迎百姓,审判倭寇,以正国法!”落款还盖着他陶敏鲜红的府台大印!

    陶敏拿着告示,气得两眼发黑,手脚冰凉!他双手颤抖地道:“今日是终审判决李旺,何时说要审理倭寇案件?这是谁做的手脚,李代桃僵,是要将我逼上马背不得不骑啊!好阴险的计谋!”

    他咆哮着道:“居然还盖着我的府台印章?师爷呢,把他们抓来,他们是怎么管着我的大印的?”他眼珠忽然一转,道:“不对,赶紧派人去前面府衙,把这所有的告示全部收回,一张不留,要快,必须在升堂之前全部收回!”陶敏府台岂容这种脱离他掌控的事情发生!如果审判倭寇,还如何审判李旺?

    陶荣、陶蝈儿带着一帮小厮,飞奔去了府衙大门。

    陶敏正要跟进,小厮突然飞奔而来,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成姨娘偷偷怀孕四个月,已经显怀了,被夫人发现,已经喝了落胎药,正找人牙子发卖呢!”陶敏听了,身形一晃。不吉。

    “还有,”小厮继续道:“大公子和二公子弄回一个姑娘,两人一起……”小厮吭哧半天才继续说道:“夫人已经去叫老鸨,说要把那姑娘卖到楼子里……”

    陶敏听了,身形又是一晃。不吉啊不吉!

    等陶敏赶到府衙时,陶荣、陶蝈儿、小厮正和老百姓在府衙门口争执,厮打,抢夺告示呢。

    百姓纷纷气愤地道:“真是怪事,你们府衙自己发的告示,现在却要抢走!你们这大门上还贴着呢!”

    陶敏一看,果然府衙的大门上、墙壁上确实贴着告示。

    顺着百姓的手指,他们还发现,好多店铺的门口、树干上都贴了告示。

    陶敏气愤地道:“谁说这告示是我们发的、贴的?没有的事!”

    百姓们奇怪地道:“咦,府台大人的两个师爷还在满城发告示、贴告示呢!难道大人不知道?”

    “你们没有发?难道这告示上红红的东西不是知府的印章,而是猴子的红屁股?”

    “难道那两人不是知府的师爷,而是两个鬼吗?”

    “告示是你们府衙贴的,也是你们发的,还盖了知府大印。如今却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不承认?你当这告示是揩屁股纸啊?”

    陶敏气得七窍生烟。怪不得找不到师爷,原来他们竟然去盖印章、发告示、贴告示去了!还把他这个知府放在眼里吗?咦,不对呀,师爷哪有这大的胆子?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吧?

    陶敏让陶荣赶紧带着人去阻止师爷,自己则命令陶蝈儿和小厮还有一大帮衙役立马收回告示进行销毁。府衙墙上、店铺大门、树干上的就撕掉,老百姓手上的就抢!总之,无论如何必须毁掉!而且必须在升堂之前毁掉!

    这下可捅了蚂蜂窝了!百们叫嚷起来:“知府大人说话不算话,告示说要审倭寇案,现在又反悔了!”

    “知府不审倭寇,是不是与倭寇有什么不清不楚?”

    争执、抢夺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倒在了地上,浅灰色袄子上居然有一个大大的黑色鞋印;一个青年书生居然被打得鼻青眼肿;还有一个妇人已经披头散发,满脸鲜血。

    有人喊得惊天动地、魔音刺耳:“不得了啦,知府打老百姓了!”

    “知府把老人打昏了!”

    “知府欺侮妇女了!”

    “知府言而无信,抢夺撕毁告示啦!”

    “我就说这知府不是好人!倭寇造完孽,将军和通判大人到每户死伤家庭安慰、抚恤,可这知府大人却躲得不见人影,这会儿却来打老百姓!”

    片刻功夫,知府大人殴打百姓,欺侮妇女,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毁坏告示,不审倭寇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四面八方的的老百姓就像潮水一样迅速围了上来,齐聚在府衙前。陶敏注意到,他们几乎人手一张告示,当下心里凉了半截。

    陶敏一声令下,陶蝈儿和小厮、衙役们疯狂地扑上去,从这些百姓的手上直接抢夺起来。百姓们一下子发了狂,和陶蝈儿、小厮、衙役们搏斗扭打起来。他们有的呼天喊地,有的涕泗横流,有的跪地抗议,有的甚至已经昏倒在地上。几乎每个人都是衣冠不整,身上带伤。一时场面混乱起来,知府大人的眼睛忽然被谁打了一拳,不由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且说陶荣带着几个小厮、衙役四处寻找那两个师爷。到得跪月湖南岸,老远瞧见,回凤楼楼上楼下,挂满了白色的灵幡,显然是在办丧事。而两个师爷正在忙着往回凤楼的墙壁上,还有门口的拴马桩上、树干上贴告示呢。旁边还有几个殿州军营的大兵束甲执械,正在满街派发告示呢!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两个师爷成为了苏瑞尚和刘希的人质,帮着他们满世界贴告示发告示呢。估计齐管事也和师爷一样,成为了苏瑞尚和刘希的人质。只不知肖嬷嬷等人身在何处。

    陶荣哪敢上前阻止,一来害怕挨大兵揍,二来这殿州城已经是满城告示,从哪里毁起?

    陶荣跺跺脚,不甘心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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