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从年龄还是从境界,抑或是从在这个世上的重要程度来说,两人之间都有着极大的差距。

    天底下没有几个彼岸境的修士敢这么对剑宗宗主。

    不是没有几个,只怕只有陈朝一个。

    “你想杀了我?”

    剑宗宗主看着这个如今名声已经不浅的年轻人,想到了些有意思的故事。

    陈朝说道:“我也知道我对着宗主砍一百刀也不见得能砍死宗主。”

    剑宗宗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朝自顾自说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想砍宗主几刀。”

    剑宗宗主听着这话,忽然笑了笑,“等你什么时候走到忘忧尽头,我自然可以和你一战。”

    陈朝忽然说道:“像是宗主这样的人物,想来是不愿意被别人握在手里的。”

    剑宗宗主看了陈朝一眼,陈朝便往后退出去数步,那些无形的剑气,在空气里蔓延,在细微处绽放。

    这就是世间剑道第一人的强大。

    剑宗宗主可以容许像是平渡老僧这样的人物说这种话,但不见得能够允许像是陈朝这样的年轻人对他这般。

    即便这样的年轻人以后或许会成为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一拨人之一,但那也是以后的故事了。

    这并不意味着陈朝此时此刻就有资格对他说这些话。

    陈朝横刀在身前,拦下剑宗宗主的几道微末剑气,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之后又有一道残余剑气来到了陈朝身前。

    陈朝一刀斩出,爆退几十步。

    但剑宗

    宗主随意的一剑,此刻却远未结束。

    那些剑气环绕在陈朝身侧,在顷刻间便将他的黑衫撕破。

    在上面留下了无数道的缺口。

    一件黑衫,在此刻支离破碎。

    陈朝体内的气机在顷刻间喷涌而出,在顷刻间便递出了数刀,每一刀都斩在了身侧的那些细微的剑气上。

    彼岸境和忘忧尽头,其中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些,如果是一般的彼岸,只怕在顷刻之间,便已经死了。

    陈朝面无表情,只是不断地挥刀,然后不断地将那些剑气斩开撕碎。

    最终还是有些剑气落到了陈朝的身上,让他身上增添了好些伤口。

    鲜血顺着他的身躯流淌,一直流到了地面。

    好在这样的事情没有持续太久,在片刻后彻底消散。

    剑宗宗主看了陈朝一眼,并没有再出手,像是他这样的人物,针对陈朝这样的晚辈,出手一次便已经足够,如果不依不饶地一直出手,反倒是并不合理。

    不过陈朝的表现,倒是出乎剑宗宗主的意料。

    “体魄基础打得足够好,怪不得说你是这一代里最不好杀的年轻人。”

    剑宗宗主挑了挑眉,对陈朝到底还是有些赞誉。

    陈朝说道:“对于宗主来说,只怕没有好不好杀一说。”

    这样的人物的眼里,天底下只有两类人,一类是能杀的,另外一类便是杀不了的。

    能杀的便杀了,杀不了的便杀不了。

    而杀不了的那些人,只怕不会很多。

    “你想我杀了你?”

    剑宗宗主有些怪异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不简单,但这并不是对方可以这般和他说话的资本。

    陈朝摇头道:“天底下没有人想求死。”

    剑宗宗主淡然看着眼前的陈朝。

    陈朝也看着眼前的剑宗宗主。

    “或许有一天,你真的有资格让我对你真正递出一剑,希望那一天不要太远。”

    剑宗宗主说完这句话之后,只是深深看了陈朝一眼,然后便化作一道剑光,消散在原地。

    看着剑宗宗主消失的地方,陈朝神情很复杂。

    原本想阻止这位剑宗宗主,可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晚了一步,便什么晚了。

    陈朝有些失望地看了远处的小庙一眼,沉默许久。

    庙里没有响起什么声响。

    陈朝便失望地转过身去。

    “过来。”

    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历史厚重的尘埃,带着跨越千万年的时光。

    陈朝一怔,随即转过头去,看向小庙那边。

    一个老僧从庙里走了出来,坐在门槛上,慈祥地看着这边。

    就在这一刻,陈朝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老。

    这是之前那位鹿鸣寺住持的原话。

    老僧那两条白眉实在是太长太长,拖到了地面上,更是蔓延到了小庙里的阴影里。

    陈朝看着这个据说是这个世上活得最久的那个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僧反倒是先开口了,“佛法剑道,他都问了,你呢?有什么想问的?”

    陈朝说道:“晚辈不修佛,

    也不练剑,没有什么好问的。”

    老僧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的波动,“那你推开门做什么?”

    陈朝说道:“本意是想让前辈不说话,可前辈都已经说完了话。”

    老僧缓缓道:“我的话一直很少,这么多年下来,也攒了不少,可值得让我去说的人不多,所以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自然而然就要多说些话。”

    陈朝说道:“那是前辈的选择,我自然更改不了。”

    “可既然前辈已经对我说话了,难道在前辈心里,我也是值得说话的那个人?”

    陈朝看向那个坐在门槛上的老僧,他就像是一座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的雕像,上面布满了灰尘。

    “我……只是想看看……那个小家伙选的人是什么样的,也很想看看她口中所谓的新朋友是什么样的新朋友……”

    老僧声音有些淡,但好在说得很慢,所以陈朝也能听得清楚。

    陈朝隐约明白那个小家伙指的就是那位黑衣国师,但之后的那个他,陈朝便不明白眼前的老僧说的是谁了。

    老僧平静道:“你天生一颗杀心,不是个好人。”

    他好似一直都没有睁开眼睛,可当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便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能在他的眼前藏起来。

    陈朝沉默片刻,说道:“是不是好人,前辈或许说了不算。”

    陈朝也没当自己是好人,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却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儒教历史上有过一场非

    常经典的辩论,是两位圣人对于人性的不同看法。

    有一位圣人认为人性本恶,所以要通过后天的引导来让他做好事,另外一位圣人则是认为人性本善,认为人生来便是善良的,世上之所以有好人坏人之分,都是因为后天的经历原因。

    当时这桩辩论在世上很有名,不计其数的读书人被卷入其中,双方不断的站队和拉扯,但即便到了后来,这两位圣人都已经成为儒教历史上有名的圣人,却也依旧没有答案。

    这两种说法一直都在如今的争端中。

    老僧说道:“能有狠心能将自己的至亲杀死,那本就是世上最大的恶。”

    陈朝问道:“对错不应在亲情之上?”

    老僧沉默。

    “但什么是对,什么错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僧忽然说道:“对错是谁来定论的?”

    陈朝听着这话,眼里出现了一抹迷惘。

    但很快便清明。

    陈朝笑了笑,“前辈,对错在我心中,不在前辈嘴里。”

    说完这句话,陈朝主动转身,不愿意再和这位老僧多说。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像陈朝这样的人,还没有出现过。

    不远处,有个黑衣僧人看着陈朝,双手合十。

    ……

    ……

    陈朝再次见到了那位平渡老僧,这位鹿鸣寺住持看着陈朝,知道他什么都没有做成。

    “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能做到的,自然那也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做不到的。”

    平渡老僧感慨道:“你没能阻止他,不见

    得他便真能悟出那一剑,即便他真的悟出了那一件,事情也不见得就有那么糟糕,一切的事情都有缘法,着急不得,也不能着急。”

    陈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

    平渡老僧微笑着看向他,“心中的困惑,都是因为想得太多,但天底下的事情,哪里好想这么多。”

    陈朝说道:“大师这话深有禅意。”

    平渡老僧微笑道:“不过寻常话语罢了。”

    “若无别事,你便回去吧。”

    平渡老僧说道:“寺中好像也没有什么对你有用的了。”

    陈朝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只不过他并不打算离开鹿鸣寺之后便返回神都,而是要返回渭州一趟。

    要去见一个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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