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高逸平离开,冉玉瑛关上家门,坐到正在稀里呼噜吃面条的高凡对面,说道:

    “小凡,你别搭理你爸。他这些天工作上的事情压力大,心情不好,你别受他影响。”

    “没事的。”高凡抬起头,给了冉玉瑛一个笑脸,说道:“我爸不就是这样的脾气吗,习惯了。”

    “就是,工作上的事情,到家里来撒什么气,还是厂长呢。”冉玉瑛附和道。

    高凡问道:“你刚才说,我爸这些天压力大,是厂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还不是化工部下的那个通知,说两煤耗要降到2500公斤什么的,咱们厂现在是3000多。省里说了,如果降不下来,厂子就要停产,现在厂领导都在忙这个事情呢。”冉玉瑛说道,脸上也带出了一缕愁容。

    高凡默了默神,隐约记得自己的前身是听父母在家里聊过此事的。不过,那时候的高凡哪懂这些,家里也没指望他了解这些事情,只是让他专注于备战高考,所以高凡也就没去关注这事。

    但现在这个高凡却是不同,冉玉瑛一知半解地说了个概念,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知道了为什么父亲会觉得压力山大。

    这事得从头说起: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现代农业的发展,离不开化肥的支持,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的氮肥产业包括大氮肥、中型氮肥和小氮肥三部分。

    所谓大氮肥,是中国在70年代中期利用与西方关系缓和的机会,从西方引进的13套年产30万吨合成氨和52万吨尿素的装置。这13套装置在1977至1979年间先后投产,极大地缓解了国内的化肥供求缺口,节省了大批用于进口尿素的支出。

    所谓中型氮肥,是指年产量在1万吨至10万吨之间的合成氨装置,其中主要是2.5万吨和5万的两种规格。中国早在1956年就自行设计建造了第一家中型氮肥厂,至1978年,中型氮肥厂的数量已经达到了50家,当年生产合成氨319万吨。

    最后一项,就是独具中国特色的小型氮肥厂。这些氮肥厂的合成氨年产能在2000吨至5000吨之间,其中尤以年产3000吨合成氨的规格最为常见。小氮肥的优点在于投资少,技术门槛低,适合于遍地开花式地进行建设。在全国各地都面临化肥短缺的情况下,大力建设小氮肥能起到雪中送炭的效果。

    据统计,1969年至1978年的10年间,全国共新建小氮肥厂1225家。至1979年,全国共有小氮肥厂1533家,小合成氨产量658万吨,占全国合成氨总产量的55.6%,可以说是支撑起了中国氮肥产业的半壁江山。

    然而,小氮肥辉煌的背后,也存在着极大的问题。由于设施规模小、技术落后,小氮肥厂的能耗水平极高,平均生产每吨合成氨的能耗相当于大氮肥厂的2至3倍。

    中国的小氮肥厂绝大多数采用的是相同的生产工艺,即利用煤炭在气化炉中生成空气煤气和水煤气,混合后得到包含一氧化碳、氢气和氮气的半水煤气,作为合成氨的原料气。原料气经过净化,在合成塔中合成为氨。氨再与二氧化碳反应,生成碳酸氢铵。

    很长一段时间,中国农村使用的化肥主要就是碳酸氢铵,哪个地方能够弄到尿素,那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由于小氮肥厂的主要生产原料是煤炭,因此在考核其能耗时,最关键的指标就叫“吨氨两煤耗”,即每生产一吨合成氨所消耗的原料煤和燃料煤。此外,就是电耗指标,也是按吨氨计算的。

    为了和不使用煤炭的大氮肥做对比,有时候还要把煤耗和电耗都统一换算成热值,称为吨氨工艺能耗。

    在高凡穿越前的21世纪,中国的一些小氮肥企业已经能够实现所谓“三个一千”,即吨氨两煤耗低于1000千克,电耗低于1000千瓦时,工艺能耗低于1000万千卡。但在1979年,全国小氮肥厂的平均水平是吨氨两煤耗2740千克,电耗1596千瓦时,工艺能耗2446万千卡,比后世的水平高出一倍多。

    由于能耗畸高,小氮肥厂的生产成本居高不下,亏损严重,同时也给国家的能源供应带来了极大压力。

    1980年,国家开始在小氮肥厂推行“盈亏包干,利润留成,超额不补,减亏留用”的经济政策,促使企业节能降耗。1981年,又进一步提出,对于吨氨两煤耗超过2500千克、电耗超过1500千瓦时的企业,将一律关停。

    沧海化肥厂正是一家60年代建厂的小氮肥厂,最早的设计产能是年产合成氨3000吨,碳酸氢铵12000吨。后来经过几次技术改造,产能扩大到年产合成氨5000吨,碳酸氢铵20000吨。

    产能扩大了,但技术水平并不提升。按照冉玉瑛的说法,厂子目前的吨氨两煤耗在3000千克以上,远远超过了化工部划定的2500千克以下的标准。

    省化工厅向沧海化肥厂发出了最后通牒,如果沧海化肥厂不能采取有效措施,把能耗降低到化工部的标准之下,那么化工厅就要开出红牌,勒令沧海化肥厂停产,届时全厂上千干部职工将面临分流的命运。

    此时还是计划经济年代,一家国有企业如果停产,国家是要负责安置所有干部职工的,一般的做法就是分流到其他企业,而不会像后来那样让他们直接下岗失业。然而,自己的企业关闭了,分流到其他企业去,总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沧海化肥厂虽然连年亏损,但由于有政府兜底,厂子的福利并不差,在沧塘县算是一家待遇很好的企业。如果分流,职工恐怕只能去一些福利不好的企业,而且作为外来者,也别想得到好的工种或岗位,这就相当于大家从一等公民变成了四等公民,谁能接受得了?

    厂领导的情况也是如此。你领导的企业停产了,县里会把你安排到其他企业去,你的行政级别虽然还能够保留,但人家能让你再当领导吗?还不是给你一张冷板凳,让你在那混吃等死?

    可以这样说,两煤耗2500千克这个标准,现在就是悬在沧海化肥厂全厂干部职工脑袋顶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而且化工厅已经把剪刀伸过来了,随时都可能把系着剑的绳子剪断,让这把剑飞落下来。

    “爸刚才说去车间和小周他们讨论,是说晓芸阿姨吗?”

    高凡从前任的记忆中抽出了一个名字,向冉玉瑛求证道。

    冉玉瑛点头道:“可不就是周晓芸吗,现在咱们厂能不能活下去,就指望她了。我听说,她现在也是没日没夜地在查资料。我今天上午看到她,人都瘦了一圈呢。”

    “这样啊……”高凡应了一声。

    “哎呀,这件事你就别管了,这是你爸的事情。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复习,争取考个好大学。万一以后厂子关了,我和你爸还指望你来养活呢。”

    冉玉瑛说着,在高凡的脑袋上摸了一把,满满的都是老母亲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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