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卓一路小跑,跑下山去,回到山门外的电报局里。

    他走到柜台前,压低声音说:“我是桃斋公司员工,这是我的工作证。”

    看到他这样严肃,电报局的柜员也压低声音,说:“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蔡卓说:“你们有没有鹤伴园的花名册?”

    柜员说一时没听明白:“花名册?”

    蔡卓发现自己太急了,定了定神,放慢语速,说:“就是鹤伴园所有的弟子的花名册,包括其师承关系。我是来鹤伴园找人的,但是听说他们的师父死了,联络断了,我想拿着花名册继续寻找。”

    柜员忽然转身问旁边的同事,笑问:“你那个桂花糕还有没有?你吃不下的话我可以帮你吃啊。”

    同事嗤笑:“还惦记着那桂花糕?你吃得再胖一点,就越发嫁不出去了!”

    柜员撇嘴:“小气鬼。”

    蔡卓耐心地等着。柜员转过身来,他期待地看着柜员。

    柜员的内心想法是:很无奈。

    是的,蔡卓猜对了,派到鹤伴园山门口的电报局,所有的职员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情报人员。专业训练手册是钱飞亲自撰写的。

    没错,他们手中掌握着鹤伴园、石英峰、刻骨寺所有弟子的花名册,每日更新,比那几个宗门掌门手里的消息还要准确。

    但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突然跑到柜台来,张口直接讨要情报,难道就能给你不成?即便你拿出桃斋公司的工作证也不行。

    实际上,认识很久的熟人也不行,同样情报部门的别科同事也不行,就连钱总本人都不行。

    别忘了易容术与障眼法的存在,你眼睛看到的钱总不一定是真的钱总。

    什么样的人才能获得情报人员的信任?只有对得上暗号的人才行。

    蔡卓没有说出任何与暗号有关的言辞来。

    刚才柜员说的“桂花糕”才是暗号,她这样做,已经是一时冲动,冒了很大的风险,想要帮蔡卓了。

    本来该对的暗号是“我的牙疼,不敢吃桂花糕”,蔡卓当然是想不到的。

    柜员只好对他说:“没有,我们这里都是电报码本,怎么可能有你说的那种东西?”

    说到这里,蔡卓虽然还是没有意识到“桂花糕”是暗号,不过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太过唐突,苦笑了一下。

    他想,除非自己能够拿到什么批示,命令眼前的柜员交出情报,才能把这一关打通。但是眼下自己只是孤独飘零在外……

    咦?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不是电报局么?

    这里其实距离桃斋公司非常近,虽然空间距离很远。

    蔡卓立刻打了一个电报给钱飞,又打了一个电报给老婆,让她去钱飞那里求恳。然后他就在电报局门口打坐等待,抱着渺茫的希望。反正如果事情不顺利,老婆也会回电告知他的,到时候他再想别的办法。

    电报局打烊了,太阳落山了,蔡卓等在门口,一夜无眠。

    太阳升起了,电报局再次开门营业。

    上午巳时四刻,柜员对蔡卓微笑了一下,说:“有你的电报。”

    蔡卓接过电报,发现那电报纸上的发报人落款是“李木紫”三个字。他抿紧嘴唇,用微微颤抖的手打开电报纸,只见上面写着:

    “灰羽道十二号丙,蔡家恬,蔡家升。”

    蔡家恬是他女儿的名字。

    蔡家升是他儿子的名字。

    蔡卓心中沉重紧张的感觉陡然放松了许多,忽地感到鼻子一酸,连忙忍住泪水。人到中年,这种感觉真是好久没有过了。

    他匆匆走出电报局,往桃斋公司的方向深深作揖道谢,然后更匆忙地走进鹤伴园的山门,问了路,往后山的“灰羽道”去。

    那条名叫“灰羽道”的路,路两旁是两排墙皮剥落的旧平房,墙边散落着几块碎瓦。

    十二号的大门开着,没有人看门。

    蔡卓走进去,只见院里东南西三个方向都是小房间,静悄悄的。

    南边的门楣上用白漆写着“丙”字。

    他上前敲门。“笃笃。”

    没有应答。

    用力敲,继续敲。“咚咚咚!”

    终于屋里有人懒洋洋地说:“是谁啊。”是儿子蔡家升的声音。

    蔡卓没有吭声,继续敲门。

    儿子来开门了,然后儿子的背后立刻响起一声少女的尖叫。

    蔡卓大步踏进去,只见有人正在往床下钻,正在把最后的半条腿缩进去。

    蔡卓一把薅住那条细腿,把人拖出来,然后居然愣住了:“你是谁?”

    那瘦瘦的少女怯生生地低头说:“爹。”

    蔡卓愕然:“你是恬儿?”

    少女心虚地点头。

    仔细看,可以看出确实是自己的女儿蔡家恬。不过现在儿子女儿都面黄肌瘦,与去年回家省亲时很有不同。

    更奇怪的是,女儿的两个眉毛都是白色的,头发倒还是黑的,显得看不出年龄,所以刚才一时不敢认。

    蔡卓抓住她两边肩膀,非常关切地说:“你的眉毛怎么了?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儿子在旁边不以为然,说:“是染的,用的是双氧水,这还是您教给我们的家学。”

    蔡卓的表情放松下来:“哦。”心想,我用双氧水都是用来打扮蛐蛐儿,好拿出去哄外人的,你们用在自己身上算是怎么回事?

    他终于有功夫端详一下这个房间了。房间非常狭窄闷热,有一个木头小桌和双层床。地上放着一个木盆,用来接漏顶滴下的雨水。亏得两个孩子在这种地方还能睡懒觉睡到日上三竿。

    不过倒也不像是正在被绑匪看管住。

    他在桌边的小凳上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说:“你们两个,最近过得怎样啊?”

    女儿忙不迭地说:“过得很好,爹爹不必挂念。”

    “你们的师父呢?”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好久没有见过了。”

    蔡卓耐着性子说:“外面传言说他已经死了。”

    女儿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说出了另一个世界里鲁迅《孔乙己》之中的结局经典名句:“那……他大约的确是死了吧。”

    “什么时候死的?”

    这一次的回答是加缪《局外人》之中的开篇经典名句:“元宵节时,也可能是比那更前一天?我不清楚。”

    蔡卓终于暴跳如雷,拍桌吼道:“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整整半年一直没有告诉家里?发到家里的这些电报,是你们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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