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一声犹如砂砾刮擦的嘶喝从群臣中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侍御史丁大全扶正獬豸冠,整理着身上的绯色官袍,郑重其事的缓缓走出班列。

    丁大全此时心中五味杂陈,不管多么不愿意,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精心谋划的行动,算是彻底失败了。

    究其原因,固然是因为忠王阴险狡诈、将计就谋,但是同党的愚蠢和拙劣,让他更为深恨。

    只不过是让人编织一些流言,谁知那猪一样的董宋臣却偏偏找到一个满身罪恶,还是北国奸细的人,见事情落败居然还妄图挟持圣驾。

    本来,虽然有些做法是比较出格,但大致还是可以算成政斗,失败者大不了罢官流放,现在他娘的却变成了叛国谋逆,这可是会死人的!

    他丁大全,小吏出身,再有能力手段也就只能在地方上做个主簿书办,为了出头,熬到近五十岁总算中了进士,再借着妻子的关系攀上了阎贵妃,不择手段才到了今天这位置,眼下却要终结在这里了,更可能,连命都要没。

    之前他预感到形势不妙的时候,已经萌生退意,一直降低存在感,想着就算输了,只要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反正阎贵妃怀着龙种,绝对不会有什么大事,等有了机会,还能把自己拉起来。

    可是现在看来是藏不住了,他可不相信这帮同党能真的铁骨铮铮抗住审讯,所以想到即将到来的凄惨下场,他决定垂死挣扎一把。

    他走到御前,手持笏板微微一躬身,“陛下,殿下,臣身为侍御史,主理御史台事务,心中有一言不吐不快,望得恩准。”

    赵昀瞟了赵孟启一眼,没说话。

    而赵孟启看着这个千古闻名的大奸臣,不由仔细打量了几眼。

    史书上说他长着一副蓝色的脸,就像恶鬼一样,但赵孟启看着,是有那么一点青灰色,可也算是相貌堂堂,并没有显得丑陋可怕,想来应该是写史之人厌恶他的恶行,因此有所丑化。

    说来也是,古人认为相由心生,选官更是讲究一个官仪风姿,不说要求多英俊吧,起码的五官周正还是要的,不然有失朝廷体面。

    不管长得怎么样吧,与宋史中同列奸臣传的贾似道相比,这家伙基本没啥政治作为,尽做些欺下媚上,结党营私,排斥异己的糟烂事,妥妥的大奸臣无疑。

    刚才一直没见他出面,还以为他准备隐忍到死,这会差不多都尘埃落定了,却又跑出来,让赵孟启有点看不懂。

    “你想说什么?”

    丁大全神情肃然,声音中带着忧国忧民,“国朝设御史,掌纠察官邪,肃正纲纪,大事则廷辨,小事则奏弹。御史者,犹国之喉舌也,上书言事乃是天职。君有豫失德,悖乱亡道,荒政咈谏,废忠慢贤,御史府得以谏责之,我等言官专以犯颜婴鳞,排击奸邪为职。”

    “忠王您是储君,寄托着大宋万万臣民之厚望,当听到您有不好的品行时,作为御史自然不能无动于衷,劝谏之心驱使下,所行所言或有过激,风闻奏事或有错漏,但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宋好,为了殿下好啊。”

    “我大宋自立国以来,列祖列宗都秉持兼听则明的信条,从不以言罪人,即便言官弹劾有误,也只是稍作惩戒,却不会获罪下狱,如此才能力求言路无阻,以致政通人和。”

    “御史弹劾殿下之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而不该迁怒降罪于御史,若殿下因为御史的弹劾有误,就拘捕审讯,大加罪责,岂不是大违国朝制度,悖逆祖宗遗训么?以言罪人之例一开,那世间还有何人敢轻易言事,何以绳对错,匡得失?如此,大宋亡国之日近矣!”

    “这些都是臣肺腑之言,句句呕心沥血,还望殿下悬崖勒马,不要一错再错了,为此,臣即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这一番话,让群臣听得频频点头,似乎深有同感,特别是到了最后,丁大全竟然声泪俱下,将鞠躬尽瘁之心演绎得淋漓尽致,便是诸葛武侯见了,都要自愧不如。

    这时候的丁大全,也才刚刚执掌御史台不久,还来不及做什么坏事,恶行未彰,所以群臣都以为他真是个忠直清正之人。

    于是也纷纷出班附和,“殿下,切莫以言罪人啊。”

    “殿下,宽容大度方是王者风范,就算言官说得不对,也不能让人不说,断了言路,闭塞视听。”

    “殿下,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殿下,御史们也是一心为国,还请勿要求全责怪啊。”

    不多久,这御街中间就站满了官员,各个都是苦口婆心的劝谏求情。

    其实在他们中间,也有看某些个御史不顺眼的,可以说在朝为官的,几乎都被弹劾过,但是为了文官集体的利益,在维持某些传统上,他们都是一致的。

    “哈哈哈哈哈哈……”赵孟启捂着肚子一阵狂笑。

    下面的百官全都傻眼,我们说的有那么可笑么?不会是这忠王又发疯了吧?

    突然,赵孟启又猛地收住了笑,一本正经道,“不好意思,刚才胳肢窝莫名其妙的痒起来。”

    群臣集体翻白眼,你丫的找借口也用点心好么?

    “哎,刚才诸卿的话,让小王感触颇深啊。”赵孟启一脸诚恳,好像准备认错,“丁侍御,小王有几个问题请教。”

    “您问。”丁大全故作镇静。

    “你们御史负责监督整个朝廷,那么,谁又来监督你们御史呢?可别说你们都是清正廉明,无须监督。”

    丁大全凝神道,“自然是陛下监督,还有便是御史自查自纠,以及互相监督。”

    “哦,先不管这是不是有用,但我想,既然要互相监督,私下间必然要保持距离吧,那我问你,三月初三,初五,初六,甚至直到昨天,你们御史台的人,几乎天天在你家私宅相聚,请问,你们在干什么?”

    丁大全傻愣住了,竟然忘了皇城司这帮无孔不入的家伙了,脸一黑,“殿下!以鹰犬窥探大臣隐私,非君子所为,亦非明主所为!”

    “呵呵,隐私?十几名大臣日日密会,这也叫隐私?就许你们风闻奏事,造谣生非,串谋不轨,却不许皇家对你们监督侦查?实话告诉你,你们这阵子上蹿下跳,一举一动都被皇城司记录下来,是不是一心为公,一目了然!”

    丁大全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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