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启神色有些古怪,没想到还真是自己的词。

    准确的说,是他抄来的散曲。

    这阵子,钱朵受着伤,赵孟启那是有求必应。

    绾绾有木兰词,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难得碰见赵孟启好说话,便小小提了那么一嘴。

    这种不要钱就能把女人哄开心的事,后世可不多见了,赵孟启没道理拒绝嘛,便随手‘抄’了几首给她。

    现在这首折桂令出现在严冉儿手中,那自然是钱朵的手笔了。

    多半,是唐安安碰瓷绾绾的事也传到她耳朵里了,然后她便想用这法子打击唐安安,替绾绾出气。

    这小妮子,倒是仗义……

    赵孟启摇头一笑,刚听到流言的时候,他就意识到有人要拿绾绾的名誉做文章,进而抹黑他的形象。

    另外,他又觉得这其中或许也有钱家的影子,目的当然是他正妻之位。

    哎,果然是天家无小事,围绕着皇权,总有无数明里暗里的小动作。

    现在看来,虽然不能排除钱家的嫌疑,但钱朵本人大概率是不知情的。

    这么一想,赵孟启稍稍有些庆幸,真要是身边人玩起宫斗,确实太令人头痛,他可没兴趣做‘四爷’。

    心情略微放松下来后,赵孟启依然不确定的是,这唐安安究竟是不是给自己设下的局?

    嗯,且看着吧,最多也不过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赵孟启摸着下巴,把目光投向舞台。

    此时,唐安安、严冉儿、姬霓三人一起站在台上,接着评判之一的章伊也款款走上舞台。

    “恭喜三位行首,看着你们风彩夺目,远胜当年的我们,奴家心中不禁感佩,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交待完一些场面话后,章伊继续道,“接下来便是决选了,奴家代表评判,向大家陈述一下规则。”

    “花魁之选,自然是姿色才艺缺一不可,不过红颜易老,花儿终会枯萎,唯有诗文能流芳千古。”

    “我等风月女子,以娱乐世人为生,虽说卑微,却也有人生追求,红拂、薛涛、鱼玄机,琴操、朝云、梁红玉,这些前辈都深为我等倾慕。”

    “而这些前辈能名传不朽,大多仰赖于诗文,因此,即便自己未能作出传世佳作,可若是能激发催生佳作,也算我等生而有用,于世间略有贡献。”

    “所以本次评花榜便以此为最重要之依据。”

    “稍后,将由周通判出题,请大家在一个时辰内作出诗词,赠予三位行首,诗词将由梦窗先生评定,粗分为上中下三等,上为百,中为十,下为一,每位行首得到的诗词据此相加,最后以得数排定名次!”

    不得不说,这花榜评比还是有些门道的,先比赚钱能力,再比专业技能,最后以社会影响力论名次。

    这还是挺全面的,而且契合此时青楼的行业精神,不止要赚钱,还要高雅,对文化有贡献。

    而且让在场人有更强的参与感,也迎合了文人一贯以来的娱乐方式。

    能够互动,当然比只当观众有趣多了。

    至于梦窗先生,正是吴潜的好友兼幕僚吴文英,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词坛宗师,并广受时人认可,许多词人都向其学习或在不同程度受其影响,其中就有后世称为‘宋末词坛四大家’之中的王沂孙和周密。

    历史上,清代词人朱彝尊和纳兰性德的一些作品中,都有吴文英的影子,到了清代中叶以后,词坛几乎都在梦窗词的笼罩之下,晚清四大家以及张尔田、陈洵、吴梅等都无不推崇甚至努力学习梦窗词。

    以这样的‘江湖地位’充当评定人,那自然不会有人去质疑。

    章伊停了一会,确认在场无人有异议后,继续道,“所谓佳人配才子,相得益彰,最后三位行首将从各自所得诗词中,挑选一首以当场弹唱,以飨在座,而被选中之作者,亦会是该行首的知己密友。”

    台下,赵葙听到这里,很是不屑,“呵呵,什么知己密友,不就是恩客么!?说白了,就是以色诱人,哼,无耻。”

    赵孟启哭笑不得,又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没啥毛病。

    但是吧,这种做法,比后世娱乐圈的市侩风气还是要好一点的,那可是为了利益,连高尔夫球都能塞两个的。

    在场大多数男人,尤其是自认为有些才华的,被点燃了激情,一个个都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

    随后,原本待在近仙阁超级贵宾区的吴文英被请上了台,坐到了为其准备的桌案,接着周诚济向大家宣布题目。

    “由本官出题,实在颇有压力啊,嗯……本官此刻仍然沉浸于燕王殿下的折桂令中,心中萦绕着‘相思’二字,那便以此为题吧,为了便于行首们弹唱,就不要律诗了,填词便可,不限词牌。”

    啧啧,不愧是混官场的,时刻不忘拍马屁啊。

    在场男人都暗暗啐骂了一句,随即立刻开始构思起来。

    台上,唐安安神情淡定似乎胜券在握,姬霓脸带期许又有些无奈,严冉儿心中大呼侥幸,暗暗对周诚济感激不尽。

    在事前,她只知道最后决选离不开诗词,却不清楚具体方式,听到要命题限时而作时,她就开始十分忐忑,甚至有些丧气了。

    这要是没有点真本事,哪里能短时间作出诗词,便是科举考试,那也有三天两夜,而且还要是佳作,那就更难了。

    相熟之中,文人士子不少,但却没有真正的大才子啊,吕师夔是找了不少文人,估摸也就是只能出中等罢了。

    一首上等可抵百首下等,其实也就是说,没有质,想以量取胜基本不可能。

    还好,还好……

    追求文雅,真的是刻入宋人骨子里了,便是贩夫走卒,也能几句吟唱诗词。

    而在场的客人,可以算是宋代的上层社会了,大多都有文学功底,且不论好坏,作诗填词都是基本功。

    于是,都开始琢磨起来,而且又不是正经考试,并不会有什么严格的规矩,大家都显得很轻松,便是相互商讨也不打紧,也就当一玩乐。

    半个时辰渐渐过去,其实已经有不少人填出了词,只是没几个人把词送上去,多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

    就在这时,周密似有所得,挥笔写下一篇后,自己捧着走上舞台,来到吴文英案前,很是谦恭。

    “梦窗先生,学生幸得拙作,恳请点评指教。”

    吴文英温和笑着,“公谨勿须妄自菲薄,以你之才,将来定是要超越老夫的,所以何来指教之语。老夫今日托大,厚着脸皮充当一回品鉴客,给出的评语也不过是一家之言,大家也莫要太过当真。”

    周密正色施礼,“能得先生点评,学生梦寐以求,一字一句都将谨记于心,不敢或忘。”

    吴文英微微点头,不再纠缠这些虚礼,拿起纸笺认真品读起来。

    片刻之后,他脸上讶异之情越来越浓,看完一遍之后,又再从头细看。

    “好!好!好!”

    吴文英击案大赞,又目光炯炯看着周密,“以往,老夫便认定你有大才,此刻,却发觉仍是低估了你,无须多久,大宋词坛必有你一席之地!”

    得到如此之高的赞扬,周密惊喜不已,但还是保持着谦逊,“先生谬赞,学生惶恐。”

    “哈哈,谦虚是美德,但过谦则伪,年轻人更该有当仁不让的勇气……这阕词可是你新作词牌?可有命名?”

    “回先生,学生在几年前偶有所感,便斗胆尝试,一直未能成品,方才观唐行首惊鸿一舞,茅塞顿开方成,因此未有命名,若是先生不嫌弃,请赐一名。”

    “容我想想……绿盖舞风轻,你觉得如何?……哈哈,不用说,这词自然是赠给唐行首了,好,这是真才子佳人。”

    吴文英捻须,笑得很是畅快。

    唐安安见他这般高度赞扬周密的词作,而且还是赠给自己的,便没有忍住走上前去。

    “奴家失礼了,可否允奴家瞻仰大作?”

    吴文英递了过去,“本就是赠给你的,拿去,哈哈,老夫认为此作为上等佳作。”

    唐安安接过细看,立刻大喜,激动起来,“周先生绝世大才,这词更是为奴家量身定做一般,奴家既愧更喜,还请周先生赐下曲调,奴家已经等不及要将其呈现给大家鉴赏了。”

    “呃……”周密挠挠头,“时间尚足,或许稍后会有真正的佳作,唐行首还是莫要草率了。”

    “奴家断言,今日定是此作最佳了,无须考虑。”唐安安斩钉截铁。

    她这么做,其实对她很不利,其他人见她已经做了选择,那多半就不会把词赠给她了,毕竟没奖赏了嘛。

    不过她自己执意如此,周密也就随她,当场写了调谱给她。

    唐安安也确实有两把刷子,即便是一首新调新词,也没费多少时间就掌握了。

    随后,她走到一架瑶琴前,敛裾而坐,挺直着腰身,身姿尽显婀娜,将台下炽烈的目光牢牢锁死。

    素手轻按弦面,仿佛按在众人心弦,抬眸望向远方,盈盈一笑,引得人心驰神摇。

    纤纤软玉削春葱,行云拂过琴弦,琴声潺潺流淌,台下之人如饮甘露,如沐春风。

    朱唇轻启,“玉立照新妆,翠盖亭亭,凌波步秋绮。”

    这歌声,似蜻蜓点水,在众人心湖激起阵阵涟漪。

    “真色生香,明珰摇淡月,舞袖斜倚。

    耿耿芳心,奈千缕、情思萦系。”

    曲调轻柔婉转,仿佛一根轻羽,在风中飘摇。

    “恨开迟、不嫁东风,颦怨娇蕊。

    花底谩卜幽期,素手采珠房,粉艳初退。

    雨湿铅腮,碧云深、暗聚软绡清泪。

    访藕寻莲,楚江远、相思谁寄。

    棹歌回,衣露满身花气。”

    曲终,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台下观众屏住呼吸,好似不小心误入仙境,不敢惊了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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