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众亲王已在宗人府候着了。”

    双喜跪禀,打断了朱允炆的思路。

    朱允炆淡然一笑,看了看外面的太阳,此时已然是下午,不由说道:“朕还以为他们不走了。”

    马恩慧咯咯笑道:“这件事不能怪他们,是太后留着辽王、秦王、晋王、岷王,估摸着是说笑,忘记了时辰。”

    朱允炆苦涩地摇了摇头,朱棣等人估计是等秦王朱尚炳、晋王朱济熺一起回去,左右等不到,拖延到了下午。

    “摆驾,朕送他们远行!”

    朱允炆捏了下朱文奎的脸,笑着出了宫。

    长安左门,主要有宗人府、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鸿胪寺、太医院等,长安右门,主要有五军都督府,常泰寺、通政使司、行人司等。

    刑部、督察院、大理寺、教坊司等,则处在五军都督府的西面。

    宗人府,是皇室宗族的管理机构。

    说起来,这也是朱元璋的发明创造。

    老朱虽然精力旺盛,但一门心思管理国家,哪里有心思与精力管理宗族,但老朱又是一个重亲情的家伙,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不能不管,所以,便设置了宗人府。

    宗人府主要职责,便是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负责三节祭祀、宗室封爵、婚嫁,死后谥号取什么,安葬在哪里,还有皇室亲戚犯了错如何惩罚,大家多久没聚一起了,组织起来喝个酒,联络联络感情等。

    老朱十分重视宗人府,设置了宗人令、左宗正、右宗正、左宗人、右宗人,考虑朱标当着太子,工作有点忙,便将老二朱樉、老三朱棡、老四朱棣、老五朱橚、老六朱桢全部塞了进去。

    只可惜老二只干了六年,便被人毒死了。

    老二走了之后,宗人令空了出来,那就老三接替吧。

    结果没想到,老三还干满三年,也病死了。

    宗人令又空了出来,按理说,下一个接着便是朱棣了,朱棣可不敢当宗人令,两位老哥接连死在宗人令位置上,自己还想多活几年。

    估计朱元璋也不想坑死朱棣,于是乎,宗人令的位置便空了下来。

    朱允炆要不是给亲王送行,恐怕也不会到宗人府。

    与奔丧时的凄惨相比,离京时的阵仗可大多了,冕旒华服、鼓乐仪仗自然是不能少的,各亲王脸上也没什么悲戚之色,反而兴高采烈。

    朱允炆也明白,这些人还是喜欢封地,天高皇帝远,自己当大王。

    不过没关系,距离远,有远的好处。

    亲王的数量远不是九个,朱元璋有二十六个儿子,除了太子与夭折的第二十六子外,其他皇子,都被封王。

    此外,还有一位异姓王,靖江王,朱文正的儿子朱守谦,不过在洪武二十五年朱守谦已去世,由其长子朱赞仪为靖江王。

    一群人嬉笑着,很是和谐。

    见朱允炆来了,朱棣领众亲王行礼。

    朱允炆看着众人,微笑道:“各位叔叔此去藩国,路途遥远,还望多多保重。尤其是燕王叔、宁王叔,北蒙势力犹在,还请两位皇叔,拱卫大明,捍我山河。”

    朱棣与朱权听闻之后,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心里却满是苦涩。

    客套了几句之后,朱允炆挥袖,肃然作揖道:“去吧,保境安民,护我大明!你们的名字必然彪炳史册,纵五六百年,不,千年以后,世人也会记着你们!”

    宫中内侍,整齐地跪了下来。

    众藩王纷纷跪拜,齐声说道:“必不负陛下,不负大明!臣等告退。”

    朱棣起身,冲着朱允炆微微一笑,说道:“皇上保重龙体。”

    说完,便入了马车。

    其他藩王也打了招呼,进入马车。

    车队缓缓离开。

    朱植、朱尚炳、朱济熺、朱耿四人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朱允炆身旁。

    朱允炆挥了挥手,说道:“你们且四处走走吧,明日入宫,商议具体事宜。”

    四人连忙点头,行礼别过。

    朱允炆看天色尚早,便吩咐双喜、刘长阁换了便服,走过长安右门,朝着教坊司而去。

    “教坊司现下有多少人?”

    朱允炆对刘长阁问道。

    刘长阁回道:“皇上,当下教坊司,花名册之上的,有六千八百余人。”

    “这么多?”

    朱允炆皱眉。

    刘长阁犹豫了下,说道:“皇上,洪武二十六年,大将军蓝玉蓄谋造反,为太祖诛杀,牵连甚广,所以……”

    朱允炆看了一眼刘长阁,也没有怪罪。

    朱元璋在杀人这方面,确实做得太过。

    洪武四大案中,因“蓝玉案”而诛杀的人数,超出了一万五千人,军中骁勇将领几乎全灭,这也是朱允炆继位之后,屡屡打不过朱棣的一大原因。

    死了人,多是官员或武将,而这些人的家属,有些是一起杀了,有些女眷,则被充入教坊司、浣衣局等。

    进入教坊司,里面喧腾一片。

    楼阁之上,多开着半扇窗,有女子站立于窗后,也有女子探出半个身子,窥看着来客。

    有一妖娆妇女迎了过来,见朱允炆气度不凡,料定身份不凡,笑道:“这位公子,头次来吧,可是心中佳人?”

    朱允炆笑着说道:“佳人吗?不知这里,谁为最佳?”

    妇人媚笑道:“这教坊司中,女子数千,各有春色,若单以容貌而论,当属潇月儿,若以才艺而论,莫秋声姑娘必是魁首,若以可人,最惹人怜,当为慕容景儿。”

    “呵,倒是新奇。把这三位,都叫过来吧。”

    朱允炆轻声说道。

    妇人脸色露出了惊讶之色,打量了下朱允炆,说道:“公子,今日不巧,潇月儿、莫秋声姑娘都已有客,不妨让慕容景儿陪您,如何?”

    “也好。”

    “公子,呵呵,嘿嘿……”

    妇人笑得很自然。

    朱允炆看了一样双喜,说道:“这么没眼色吗?”

    双喜见状,连忙拿出了一些银两给了妇人,妇人这才欣喜着,领着朱允炆上了暖香阁楼,至一处门前,停了下来,说道:“慕容姑娘便在里面,公子请便。”

    推门而入,香气馥郁,宛若天堂。

    “你们在外候着。”

    朱允炆说完,双喜连连点头,还知趣的带上了门,对一旁的刘长阁嘀咕道:“这件事,一定要烂死在肚子里,若是被人知道了,会出大事的……”

    刘长阁默然点头。

    皇上也真是,皇宫佳丽那么多,为何还来教坊司,这可是犯忌讳的事,按照规制,官员是不能与教坊司女乐发生点故事的……

    红帐凉薄,正是秋风卷帘。

    朱允炆掀开帘,看着窗边安静站着的一位妙龄女子,口中喃喃低语:“天与秋光,转转情伤,探金英知近重阳。薄衣初试,绿蚁新尝,渐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

    朱允炆走了过去,惊动女子回眸,轻声道:“黄昏院落,凄凄惶惶,酒醒时往事愁肠。那堪永夜,明月空床。闻砧声捣,蛩声细,漏声长。”

    慕容景儿看着朱允炆,盈盈施礼,道:“慕容景儿,见过公子。”

    青丝随风,摆动于纤细腰间。

    灵秀,清冷。

    柔弱,悲情。

    朱允炆看着慕容景儿,微微点头,说道:“姑娘请坐吧。”

    慕容景儿有些诧异,见朱允炆目光之中并无欲念,而是径直走向桌案旁坐了下来,翻看着自己写的诗词。

    他竟不像其他人。

    朱允炆翻看了几页,接过慕容景儿递过的茶,道了一声谢,问道:“慕容姑娘来教坊司多久了?”

    “回公子,已有六年。”

    慕容景儿坐到一旁,轻柔地说道。

    朱允炆皱眉,这个时间点,恰恰是蓝玉案的时间,不由问道:“你家人是军中武将?”

    慕容景儿摇了摇头,面带悲戚地说道:“父亲只是军中笔吏。”

    笔吏!

    不起眼的低级官员。

    但这些人,也因蓝玉案牵连而死。

    朱允炆有些愧疚。

    朱元璋大肆杀戮功臣,一个最大的原因,便是为了自己坐稳江山。

    “教坊司,是天堂,还是地狱?”

    朱允炆看着慕容景儿,沉声问道。

    慕容景儿有些惊讶,看着朱允炆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公子,并非是来寻求床笫之欢,也不像是放浪形骸,狂狷之士。

    天堂?

    地狱?

    慕容景儿从未听过人如此一问,见朱允炆认真,便苦笑一声,回道:“于公子而言,这里是天堂。”

    朱允炆微微摇头,说道:“看来,隐藏起来的话,才是最重要的。罢了,姑娘可想从良落籍?”

    慕容景儿盯着朱允炆,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朱允炆起身,走到慕容景儿身前,缓缓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慕容景儿向前一步,几乎贴在了朱允炆身上,微微抬头,近乎哀求地说道:“若公子能让景儿脱籍,景儿愿做牛做马,侍奉公子,”

    教坊司的女子,不是人,是物。

    确切地说,是玩物。

    没有人真正将她们当人看。

    朱允炆将手放在了慕容景儿的香肩之上,微微用力,将慕容景儿推后一步,说道:“教坊司对你而言,是地狱。对我而言,也是如此。可是,教坊司是建在人间的大地上,不是建在地下的阎王殿!所以,烧了,不是更好?”

    “烧,烧了?”

    慕容景儿错愕地看着朱允炆,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怎么烧?”

    朱允炆含笑道:“姑娘,可否借用下你的火折子。”

    慕容景儿不明所以,从一旁取了火折子递给了朱允炆,朱允炆打开火折子,吹出火,然后在慕容景儿瞪大的眼睛中,将火柴子丢到了床上。

    朱允炆看着火点燃了被子,平静地对慕容景儿说道:“看,这不就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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