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武英殿。

    朱允炆揉了揉酸涩的肩膀,指了指桌案上批过的奏折,对双喜道:“发至通政司吧。”

    双喜端起奏折,走至门口,交给其他内侍,刚想入殿,便看到一个内侍急匆匆走来,至了双喜跟前,笑道:“句容来了信。”

    “太好了,皇上刚还问过。”

    双喜接过两封信,便入了殿,将信呈上,道:“皇上,淑妃娘娘来信。”

    朱允炆连忙接过,将安全局的信丢在桌案上,打开了淑妃的信,一边走一边看,嘴角带着几分笑意,看她所书,便知句容之事。

    淑妃的信虽谈不上事无巨细,却将自己所作所为写了个清楚,还不忘反思自己违背礼仪,准备过几日回来请罪。

    朱允炆不认为人跪拜自己的祖母有错。

    当看到淑妃信中带着俏皮的思念时,朱允炆含笑凝眸。

    安全局的信是纯日志式的,满满写着的,是淑妃见了什么人,见了多久,谈了什么,吃了什么……

    晚膳时,马恩慧看过信件,便笑道:“皇上,淑妃心善,是一个懂得宽容与感恩的人,她回句容,不仅省亲骆家,还解了骆家与郭家多年心结,也算了却一桩旧事。”

    朱允炆夹了一块鱼肉给马恩慧,叹道:“朕可以想象郭氏当年的绝望与恨意,若她仇视朝廷,朕也可以理解,可她没有。”

    “皇上,淑妃省亲虽带了不少礼品,却拒绝携任何封赏,这合适吗?依臣妾看,那郭氏可诰封恭人。”

    马恩慧担心没有封赏,会薄凉了骆颜儿的家人。

    朱允炆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朕与淑妃谈过,她坚决不同意给家人封赏,诰封与加封,就都免了吧。”

    马恩慧见此,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而问道:“皇上,淑妃都可省亲,那宁妃、贤妃呢?”

    朱允炆放下筷子,抬眼看了看马恩慧,道:“皇后现在说话,也开始转弯了,宁妃家人在杭州,贤妃家人在徽州,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回去。皇后若想回家看看,出了宫门,走不了半个时辰,便到了,还需等朕特恩赐?”

    马恩慧一脸笑意,问道:“那皇上是恩准臣妾省亲了?”

    朱允炆微微点头,起身走向马恩慧,平和地说道:“若不,明日我们一起去马府?”

    “皇上明日要朝议田产买卖之事吧?”

    马恩慧询问道。

    朱允炆揉了揉眉头,说道:“一时半会,朝堂之上也分不出个结果。明日罢朝一日,让朕陪你回家一趟,权当散散心了。”

    “那臣妾便多谢皇上了。”

    马恩慧一脸笑意,满心欢喜。

    夜间,朱允炆辗转难眠,虽然朝廷出-台了遏田产兼并国策,但却没有限制合法买卖田产。

    这边士绅出高价,那边农民愿意卖,农税司管还是不管?

    管的话,没有依据,人家双方点头的事,你能说什么?

    不管的话,农民卖了地,日后没了收入,便会沦为佃农,佃农是什么?

    是朱五四!

    老朱家就是佃农,其命运,足够写一本《悲惨世界》加一本《活着》了。

    如果只是两本书的问题,朱允炆咬咬牙,狠狠心,也就不管了。

    可如果悲惨世界之下,还有人活着,那活着的人就不是朱五四,而是朱重八。

    朱重八后来做了什么……

    朱允炆不希望几十年或一两百年后,大明被人推翻,所以,田地的问题,必须解决,

    可眼下朱允炆找不到合适的方法,除非下令不允许田地流转。

    然而这样的命令,不要说士绅不会同意,就是百官、内阁,乃至于农民本人,也不会同意。

    田地流转,土地私有,已经存在了一两千年,不是谁都可以轻易改变的。

    皇上有时候也做不了天下的主。

    在朱允炆带着忧愁入梦时,三佛齐国王梁道明却突然惊醒,远处隆隆炮声,震颤着整个旧港。

    “国王,不好了,陈祖义,陈祖义带人杀过来了。”

    侍卫首领梁宇仓皇地喊道。

    梁道明摘下长刀,来不及穿盔甲,便走出了宫门,看着远处火海一片的海港,不由咬牙切齿,道:“陈祖义不过是残兵败将,有何可怕?整顿队伍,随我迎敌!”

    梁宇见梁道明如此,便镇定下来,连忙组织军队,随梁道明杀向海港方向。

    陈祖义站在一艘船上,指挥着手下人冲杀,在船只靠岸之上,也狂喊着杀了过去,接连砍翻了几个三佛齐军士,势不可挡,直带人向里冲杀。

    三佛齐军士一开始没有防备,加之海贼渗透海港,导致战线不稳,又被陈祖义带头一冲,整个战线便彻底崩溃,不断后撤。

    “后退者斩!”

    梁道明带人赶至,接连杀了几个后退的军士,这才止住败退之势。

    “给我杀!”

    梁道明也是一个狠厉之人,打劫的行当也不是没做过,若没几分本事,岂会被推为三佛齐国王?

    陈祖义看到了梁道明,手握钢刀便冲了过去,喊道:“梁道明,是你出卖了我!”

    梁道明毫不相让,拔刀便迎住了陈祖义的重刀,一串火星之后,盯着陈祖义道:“我警告过你,不要再劫掠商人,不要再杀人,是你屡屡不听!那就休要怪我翻脸!”

    陈祖义猛地推开梁道明,手中刀刚想飞去,一旁三佛齐侍卫长枪如林,挡住了陈祖义。

    “给我杀!”

    梁道明见主力赶来,厉声喊道。

    陈祖义向后退着,目光盯着梁道明,喊道:“背叛者必死!今晚,便是你的死期!”

    梁道明手举长刀,喊道:“是吗?我主力已至,你不过二百余人?陈祖义,我倒想看看你如何从我手中逃脱!一个不留!”

    咚咚咚!

    梁道明身后三声炮响,突然杀出一支队伍来,为首之人,正是陈祖义之子陈士良,陈士良带了三百余人,高声喊着:“拿下三佛齐,活捉梁道明!杀啊!”

    梁道明正吃惊陈士良如何潜伏至身后的,转头却看到了远处的皇宫,已被人点燃,在夜色之中是如此明亮!

    “我儿!”

    梁道明惊慌不已,连忙下令:“回宫,回宫。”

    一个错误的命令,葬送了不少士兵。

    陈祖义趁势反攻,陈士良所带之人更是凶恶,两面夹击,正是危险时,梁道明竟心忧皇宫,下达回宫的命令,军心一乱,阵脚便失。

    等梁道明带残兵撤至皇宫外时,所带的三千余人,只剩下不到两千人,而身后更有陈祖义、陈士良追杀。

    皇宫里面杀声一片,梁道明心如滴血!

    还没等梁道明冲入火海皇宫,便看到一队人闯了出来。

    “施进卿!”

    梁道明看清来人,不由脸色放松了一些。

    施进卿一直都是梁道明的左膀右臂,是一可信可托之人,果然,在施进卿身后,跟着数十护卫,保护着自己的家人走了出来。

    “大人,陈祖义势大,我们需要马上撤退!”

    施进卿不忍打断梁道明家人团圆,但此时再不退,就没机会了。

    “不退!杀回去!”

    梁道明坚定地看着施进卿,解释道:“陈祖义趁夜进攻,分散进攻,不外乎是想扰乱军心,趁势作乱,以增胜算。可他主力已丧命于大明水师,如今这些人,只是虚张声势,发泄而已,只要我们坚持住,必可击退他们!”

    施进卿环顾了下周围,然后将目光看向了追杀过来的海贼,从背上取下长弓,搭箭满月,道:“既如此,那我便取了陈祖义人头!”

    咻!

    箭矢破空。

    陈祖义斩杀一人之后,刚抬头,便感觉到一股致命的危险,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箭矢刺穿了左耳,直飞了出去。

    “哎呀!神弓手?!”

    陈祖义骇然,连忙从地上捡起一个盾牌,指挥着其他海贼冲锋。

    可海贼终究是海贼,缺乏组织,善于打顺风顺水仗,当梁道明、施进卿稳住阵脚,以长枪林为阵,不断推进的时候,勇猛的海贼便再无法支撑。

    一地的尸体,告诉他们该撤退了。

    等他们回过头看向陈祖义,希望他能喊一嗓子撤退时,却发现,陈祖义已经跑出五十步了。

    论逃命这一块,陈祖义可谓是高手,不仅带走了自己的儿子,还带走了十几艘船,等梁道明、施进卿杀至港口时,只能望海兴叹。

    梁道明还没有来得及下令打扫战场,便看到了远处驶来的船队,当船队之上扬起了满者伯夷的旗帜时,梁道明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天亮了,朱允炆睁开眼,看了看天色,起身坐了起来,对马恩慧道:“皇后多久起身的?朕竟没有醒来。”

    马恩慧让侍女退至一旁,自己取了一套常服,关切地问道:“皇上昨晚又睡得许晚吧?需不需要请太医看看?”

    朱允炆起身穿衣,说道:“不碍事,只是有些事朕还没想明白而已。”

    马恩慧盈盈一笑,道:“这世上的问题,总多不过法子。皇上又是聪慧圣明君主,定可找到解决之道。”

    “奉承吧,哪天朕飘飘然的时候,可不要后悔。”

    朱允炆整理了下衣服,笑着说道。

    早膳刚刚端上来,朱允炆还吃两口,双喜便走了过来,低声道:“皇上,顾指挥史求见,说大同有八百里加急。”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马恩慧原本愉悦的心情消散大半,沉默着咬了一口包子,低着头不说话。

    “去把急报取过来吧,朕在这里阅览,若他没什么急事,便晚点再入殿吧。”

    朱允炆不忍马恩慧失落,便安排道。

    双喜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心中有些感动,但嘴上却劝道:“皇上应以国事为重,臣妾可改日再回马府。”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朕也想出去走走。”

    急报送至。

    朱允炆拿着急报走至门口,对双喜低声问道:“国丈那边可查问了?”

    双喜回道:“回皇上,查问过了,国丈并无大碍,倒是许夫人身体不太好,听闻前两日还昏倒了一次,御医上门去看过,也开了药。”

    朱允炆微微点头,就知道以马恩慧的个性,不会轻易提出“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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