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寨,三里外密林。

    原巡检岑浩看着天空一轮明月,愁容满面,找到千户黄桂质问道:“张辅到底是何许人?为何要选在今日进攻?他到底懂不懂兵法?”

    黄桂默不作声,自己只是千户。

    岑浩咬牙切齿,道:“既然你们不敢提,那我亲自去找他!”

    “不用了,我在这里!”

    张辅面额宽阔,眉如重墨,一双柳叶眼透着阴冷的光,令人望之生畏。

    “参见指挥大人。”

    千户黄桂、潘成、王远兴,巡检岑浩等人连忙行礼。

    张辅冷漠地走了过来,坐在了树墩之上,看着岑浩,道:“你质疑我的用兵之法?”

    岑浩面色一白。

    张辅接任广西南宁卫指挥虽是不久,但他在广西的名声却不小,尤其是对于地方卫所而言。

    广西气候恶劣,山高路险,瘴病较重,历来是发配官员的地方。

    南宁卫前指挥许威见张辅只带了几个随从来,以为是在朝廷里混不下去,被流放到广西劳改的,根本就不交出兵权。

    张辅也不介意,笑呵呵地在南宁卫里转悠,不是和军士吹吹牛,就是去几个千户家里蹭顿饭,拉拉关系。

    就在许威认为张辅没有任何威胁的时候,在一次宴会之上,当着一干千户、百户的面,张辅突然发难,抽刀直接砍了许威的人头,然后拿出了圣旨,历数许威罪状,并警告所有人,不服从的,就是对抗朝廷,对抗朝廷,那就是找死。

    在许威血淋漓的人头面前,千户、百户等纷纷臣服。

    张辅抄了许威的家,将收上来的所有财物,分给了南宁卫所有军士,并抓了两个千户,以贪墨军饷、欺压士卒、疏于训管等罪状,于全卫之前抽了三十鞭子。

    一时之间,南宁卫军纪肃然,令行禁止。

    面对一个敢亲自砍人脑袋,还坐在脑袋旁边大口吃饭的家伙,岑浩有些胆怯,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既是指挥大人选择偷袭,为何不选在天黑之时?当下乃是元宵之夜,明月之下,偷袭有何意义?一旦惊动了永平寨守军,仰攻之下,岂不是损失惨重?”

    张辅冷呵呵地抬起头,看向天空明月,一片乌云缓缓遮蔽而来,月光暗淡了下去,缓缓说道:“月夜提人头,掌灯看血流,这是一件雅事。”

    雅,雅事?

    岑浩打了个哆嗦,这个家伙选择元宵之夜,只是为了附庸风雅?

    “可是大人下了军令状,今夜破永平寨!若是……”

    岑浩提醒道。

    张辅摆了摆手,将目光转向千户黄桂,问道:“马匹都可准备好了?”

    黄桂肃然道:“已依照大人安排,准备妥当!”

    张辅肃然地点了点头,召集所有千户、百户、总旗,冷厉地说道:“永平寨处在山上,进山之路只有一条狭窄山道,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安南大军拿下永平寨,填进去五百余性命便是因此!若是选择强攻,我们必会损失惨重。”

    “所以,夜袭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至于为何选在元宵之夜,是因为安南与我大明风俗相似,探子回报,永平寨今夜灯火通明,划酒之声四起,今夜必疏于防备。山里的老人也说了,前半夜月明星稀,后半夜便是乌云遮蔽,天色昏暗。”

    “由此,我们便需等到后半夜,一是以逸待劳,二是待山上之人疲倦入睡,突然袭击。现在我安排作战任务!王远兴,你带二百伸手矫健的兄弟,用打造出来的铁钩,从后山陡峭处登山!黄桂,你带八百人冲寨,以最快速度杀上山!”

    “一旦永平寨出现动静,虎山岭的安南军队必会下山救援,潘成,你带一千人,埋伏于虎山岭一侧,等其下山之后,切断其退路,以巨石、火铳、弓弩,长枪灭杀其人马!记得抓几个活口送过来!我要一举端掉虎山岭!都清楚了吗?!”

    张辅威严的声音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震撼。

    原以为这一仗只是打永平寨一地,不成想张辅还要玩一次围点打援,直捣虎穴!

    “清楚!”

    众人凝重地答应道。

    张辅沉声道:“告诉兄弟们,人衔草,马含枚,战事不起,死不发声!若有人怯阵不战,临阵脱逃,那他就是南宁卫的耻辱与败类!南宁卫不要耻辱,也不会留败类!按计划行动!”

    “遵命!”

    众人齐声答应。

    永平寨北山是近二十余丈高的陡峭悬崖,除了孤零零的几棵树外,并没有多少着力点。

    王远兴带了二百人抵达山下,抬头看着陡峭的山壁,转身对百户梁毅、韩勋与众人说道:“永平寨乃是我们大明之地,如今为安南所夺,今晚我们就将它夺回来,救出我们的百姓!”

    “指挥说了,若我们能打退安南贼寇,便会恳请朝廷于南宁卫施行新军之策!兄弟们,此战我们必须胜!若我这一组人死了,百户上,百户死了,总旗上!一定要拿下南山!现在含木、背刀!”

    说完,王远兴便拿出一个宛如核桃的木头,塞入口中,转身将一根绳子挂在了腰间,抬头看了看悬崖,目光凝重。

    军士用床弩射出了铁爪、铁钩,王远兴带了十人,顺着只有拇指粗的绳索,在昏暗的月夜之下攀山。

    二十丈,六十步高度,在广西“十万”大山中算不得高,却尤为险峻,也正是因为这种险峻,安南军队甚至都没有在此处设防。

    王远兴攀至十丈时,已到了铁钩、铁爪嵌入位置,再向上,只能徒手攀爬了。取下铁爪,挂在腰间的绳子上,还没等继续向上走,便听到了一声异响:

    咔。

    哗啦!

    一名军士脚下山石脱落,整个人向后一仰,嘴里含着木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砰!

    沉闷的声响令人浑身一颤。

    王远兴咬牙,低声喊道:“不要往下看,继续爬!”

    其他人听闻之后,只好拼了命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登。

    没有任何的防护,甚至连光线都显得微弱,而他们就是在这种绝地之中,一步步向上爬着,一阵山风乱流吹过,两名军士从高处坠落。

    王远兴的手隐隐作痛,刚刚被山石划出了一道口子,抬头看了看只有两丈的顶峰,对一旁的军士低声道:“为了新军之策,为了南宁卫,一定要上去!”

    “为了新军之策!”

    一旁的军士被鼓舞!

    眼下朝廷新军之策正在推行,却是一步步来的,任谁都清楚,朝廷会优先北方边军,东南沿海卫所,轮到广西的时候,不知道要多少年。

    可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只要赶走了安南贼子,那朝廷便会因军功优先考虑在广西推行新军之策,这是事关自己、家人的大事件,绝不容错过!

    冲顶!

    原本疲倦的军士,再次迸发出力量。

    王远兴咬牙,终于摸到了顶峰的山石,耗尽力气攀登了上去,观察着周围,见没有任何动静,便将腰间的铁钩缠在了一棵树根部,然后去接应其他军士。

    “这里上不去,不要管我了,你们先走。”

    一个军士抬头看着只有三尺远的王远兴,吐出了嘴里的木头,咧嘴一笑。

    王远兴俯身探出悬崖,着急地说道:“老五,快上来一点点,我可以抓到你。”

    老五小心地伸出手,可依旧差了两尺。

    两尺,无法逾越!

    向上,无任何着力点。

    向下,呵,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是在这夜色之中?

    钩子也钩不住眼下的一点石缝。

    老五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对王远兴道:“王老大,回去告诉我儿子,他老爹是个汉子。”

    “你丫的别给我废话,把手伸出来。”

    王远兴将半个身子都伸了出来,可距离依旧差一尺距离。

    老五摇了摇头,对王远兴说道:“我若是不让开路,底下的兄弟根本无法靠近悬崖,老大,我婆娘和孩子就交给你与指挥大人了。”

    说完,老五又将木头塞入口中。

    在王远兴身后,军士袁岳看着生死别离的王远兴与老五,弱弱地说了句:“千户大人,为什么不用绳子把他拉上来……”

    袁岳很郁闷,老五获救了,为啥挨打的是自己……难道说千户大人真的看中了老五的婆娘?

    悬崖下百户梁毅、韩勋见绳索已垂落下来,便下令众人登山,途中又因为绳索断裂,牺牲了五名军士,好在大部分人有惊无险地上了山顶。

    王远兴安排人探身于悬崖之下,点了一个火把,挥舞了几下,然后熄灭了火把。

    这是一个成功登顶的信号。

    黄桂收到了王远兴成功登顶的消息,当机立断,驱马极速奔向永平寨。

    三里的距离,对于骑兵而言不算什么。

    马蹄之上包裹着残布,踩踏在山间道路之上,并没有清脆的马蹄声,只有细微而沉闷的声音,传不多远便会消散。

    永平寨,就在眼前!

    黄桂没有作任何停留,抽出大刀,便朝着永平寨山下的守军杀去,直至敌人将至时,才高声断喝:“杀!”

    马蹄飞跃,腾空而过,越过了低矮的拒马,黄桂挥刀便朝敌人砍去,与此同时,山上火光四起,杀生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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