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辅抑郁了。

    原以为整训军士是一个烫手山芋,不成想竟是两个……

    看韩观的意思,他是将主意打在了二炮局身上,想要让自己出面给朝廷上书,调新式神机炮进入广西。

    对于二炮局张辅也有所耳闻,仿制安南神机炮对那些匠人而言并不算什么难事。只是,朝廷怎么可能会将先进的神机炮优先供给广西?

    有好东西,自然是紧着京师、北地要塞。

    “等等,缴获的安南神机炮并不是全部运往京师,还有一部分被运到了桂林卫所吧?”

    张辅眯着眼看着韩观。

    安南神机炮较之大明神机炮更厉害一些,这一点张辅清楚,韩观也清楚,一些安南神机炮是运到了京师,但负责仿制的可不止是京师的二炮局一家,桂林卫所中也有专门的匠人负责火铳、神机炮、火药的制备。

    以韩观的精明,他绝不会放弃仿制安南神机炮的机会。

    韩观叹了一口气,道:“广西匠人数量不足,仿制出来也难以大量装备,可二炮局不一样,那里汇聚着数量最多、能力最强的匠人,无论是材料储备还是制造规模,都远超地方,只靠着广西都司下属卫所来仿制,一年又能有多少?”

    “既然朝廷对安南有心用兵,就应该提前做准备,让二炮局优先发来一批神机炮,他日战事起,京军也可轻装而来,不至耽误太长时间。最主要的是……”

    张辅眉头一抬。

    韩观停顿了下,旋即说道:“我收到消息,京军神机营出现了大变化,火铳、火炮的威力增加不少,原因就在于二炮局研制出了新式火药。”

    “新式火药?”

    张辅有些惊讶。

    韩观重重点头,道:“这个消息虽谈不上机密,但知晓的人也不多。你以为我为什么选择你来整训军士,因为只有你才能拿到二炮局的新式火药与新式神机炮。”

    “为何是我?都司大人只要上书,朝廷必然会……”

    张辅皱眉道。

    韩观打断了张辅的话,认真说道:“自你至广西至今,想必也清楚皇上对你的重视。在对胡杜的作战中,皇上钦命你为先锋,这对一个从未单独领兵作战的将领而言,是极冒险、极不寻常的。我虽不知皇上为何如此看重你,但你没有让他失望。现在你张口,远比任何人张口更有作用。”

    张辅也有些疑惑,自己在家好好看书,突然被朱允炆派到广西南宁,之后又派为先锋,到现在凭军功升任指挥同知,这种升官的速度,堪称罕见。

    如果说自己有背景,皇上信赖、支持也就罢了。

    可自己偏偏没什么背景,最大的背景就是老爹张玉,他一直在海上漂着打倭寇,还有个背景是燕王,不过燕王忙着训练京军,他为了避嫌,绝不会推荐任何“自己人”充任军官。

    可朱允炆不仅用了自己,还给予了自己极大的信任,他似乎笃定自己一定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武将。

    而一开始,自己都没有十足的信心。

    韩观拍了拍张辅的肩膀,留下了一句话:“一切都看你的了。”

    看着离去的韩观,张辅感觉肩膀上的担子更沉重了。

    韩观留下的话,绝不只是向朝廷索要新式火药之类,而是关乎未来。

    张辅清楚,承担军士整训本身就意味着日后出征安南时,自己是广西卫所的“领头人”,毕竟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是作战大忌。

    在张辅准备拟写奏折时,安南陈氏旧臣裴伯耆终抵达京师。

    朱允炆等待此人,已有些日子,当裴伯耆进入京师之后,特免去其“学习礼仪”一环,准其入殿。

    裴伯耆看似已年至花甲,实则只有四十出头,只不过安南国内突发变故,导致忧心忡忡,面容憔悴,华发已生。

    “臣安南陈氏之臣裴伯耆叩见大明皇上!”

    裴伯耆跪拜,刚说了一句话,已是悲痛万分,放声痛哭。

    朱允炆坐在上面一脸郁闷,不知道的还以为建文帝驾崩了,喊了两声“起身”也不知道站起来。

    解缙走出,对朱允炆行礼之后,便走向裴伯耆,将其拉起,道:“还请先生平息悲愤,言明身份与来由。”

    裴伯耆擦了擦眼泪,悲伤地喊道:“大明皇上,臣名为裴伯耆,祖、父皆为安南陈氏执政大夫,臣母实陈氏近族,故臣自少侍国王,受爵五品,从隶武节侯陈渴真为裨将,然……”

    老泪纵横。

    “去年时,奸臣胡季漦父子杀主篡位,屠害忠臣,灭族者以百十数,臣兄弟妻子亦被收戮。胡氏父子更是遣人捕臣,想要一举绝灭。臣闻事变,弃军遁逃,转入山林,深居穷僻,与蛮獠猿狄杂处……”

    伴随着裴伯耆的描述,朝廷官员与朱允炆可以想象得出,那一段时间对于裴伯耆恐怕不好过。

    估计还过了一段人猿泰山的日子。

    “臣为陈氏之臣,耿耿忠诚,天地可昭!然郁抑无告,无能为力,更难以凭借自身之力,为陈氏、家人报仇!后听闻大明飞夺镇南关,剿灭胡杜大军,胡杜授首!臣便冒险而出深山,翻山越岭,躲避胡氏军兵,直至抵达镇南关……”

    朱允炆听着裴伯耆的话,微微点了点头。

    他的提前登场,果然与改变的历史有关。

    太祖朱元璋是一个特别的人,他对内施政是高压统治,伴随着不少腥风血雨,但在对外关系上,却颇有“理想主义”色彩,如对于安南进犯,几次都只是下个敕令,责怪几句,然后没有后文了。

    宽容敌人,意味着伤害自己。

    大明的广西就这样被伤害了很多年,直至朱允炆拔剑出鞘,消灭了胡杜大军。

    裴伯耆正是有感于大明军士的血性与英勇,才冒险走出来求救于大明。

    “奸臣黎季漦,乃故经略使黎国耆之子,世事陈氏,叨窃宠荣,其子胡汉苍,亦忝贵仕,一旦得志,遂成弑夺,改姓名胡一元,子日胡奃,改国号为大虞,肆虐下民,百姓衔冤,呼天叩地,忠臣良士,疾首痛心……”

    朱允炆看着捶胸顿足的裴伯耆,不得不说,此人是一个极有演讲天赋之人,言语、动作、神情,抑扬顿挫之间,很是调动人的情绪,不少朝臣因此而被触动。

    裴伯耆铺垫了许久,终于说出了最后的目的:“臣请宗主天威,兴兵南下,复立陈氏子孙,使主此土,则区区远夷,仰戴圣德,恭修职贡,永作外藩。”

    在停顿了一下之后,裴伯耆表现出了自己的决心与忠诚:“臣不才窃效申包胥为人,敢以死罪请,伏望陛下衰矜。”

    朱允炆审视着叩拜的裴伯耆,他对于中原文化有着极深的了解。

    这也不奇怪,在明代,不,可以说是在汉唐时期,安南、高丽就极度仰慕中原文化,他们在很多方面都仿照中原设置,包括科举。

    安南有科举,而科举的很多内容,便是中华文化。

    裴伯耆在这里用了“申包胥”的典故,而此人确实是古代忠贤典范!

    在春秋时期,伍子胥与吴国孙武带军士攻打楚国,攻入楚都郢,楚昭王出逃到随。

    伍子胥没有抓到楚昭王,就找楚昭王的老子发脾气。

    按理说,打不了儿子,揍一顿老子也没什么,可问题是,楚昭王的老子已经挂了,都埋在坟墓里了……

    于是伍子胥鞭尸三百。

    当然,这背后也隐藏着原因,毕竟伍子胥的父兄都被楚家人干掉了,做出点鞭尸的事也好理解。

    但申包胥却认为自己的老朋友伍子胥干得太过了,为了复国去找秦国帮忙,秦国不想帮忙,于是申包胥便站在秦城墙外痛哭,直哭了七天七夜,滴水不进(个人认为是史书夸张手法),以一出“哭秦庭”的戏感动了秦国君臣。

    据说秦哀公亲赋“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的《无衣》,然后发战车五百乘,遣大夫子满、子虎救楚,帮助楚昭王复国。

    此时裴伯耆用申包胥的典故,就是告诉大明君臣,如果不答应,自己也会哭上几天几夜,直到你们答应为止。

    朱允炆不在乎裴伯耆的眼泪,毕竟裴伯耆不是孟姜女,哭不倒长城,也哭不垮南京城,只是考虑到城市形象问题,只好安慰道:“胡氏乱政,朕虽有耳闻,然不可轻信一面之词。你且暂住在京师,待朕遣人调查清楚,再作安排。”

    裴伯耆悲戚不已,喊道:“百姓深陷水火,无时无刻不是煎熬,还请大明早日发动天兵,剿灭胡氏小人!”

    朱允炆颔首,问道:“陈氏可还有后人?”

    裴伯耆一脸苦涩,道:“胡氏乱国,准备充分,陈氏宗族恐怕……然臣听闻事变之时,并非在城中,对其中事知晓不多,或有侥幸之人逃脱。”

    朱允炆皱了皱眉头。

    对于胡氏而言,若他准备充分动手的,陈氏老少怕一个不留才是,让人逃出去,这种事的概率是不是太低了?

    不过历史书确实记载过陈氏还有一后人名为陈天平,难不成历史记载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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