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牌,信物,笔墨纸砚,钱钞……除了衣服外,一切身外之物都被抢走了。

    黄薄名与徐源看都没看一眼宋正臣,转身离去。

    差役也没客气,一脚就将宋正臣踢倒在地,然后补了七八脚,对走过来的彪形大汉邀功道:“刘监工,这可是个花肥。”

    花肥,自然要用在土里。

    这句话一出口,已经决定了宋正臣再无活路。

    刘监工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王府营造人手总是不够,还有不少泥腿子消极怠工,时不时打摆子的,来一个花肥,也得榨干之后再埋掉。

    “来人,让他去背石头。”

    刘监工安排道。

    走出两位王府护卫,提着宋正臣往里走去,直至一处石台广场,这里数百匠人正在石头旁雕刻,还有一些民工在移动原石、已经雕好的石像、废弃的石料。

    “把这些废石头给背出去,倒在城西的废石堆,给他个篓子。”

    一名护卫不容拒绝地下令道。

    宋正臣怒视护卫,高声喊道:“我乃是朝廷监察御史,你们如此胆大妄为,朝廷必会降下雷霆之怒!”

    “啪!”

    一鞭子抽在了宋正臣脸上,一道血红的印记令人颤抖。

    “监察御史?我呸,在这里可没有什么御史,敢乱说话,小心老子把你的舌头给切了!”护卫不耐烦地看着宋正臣,将背篓丢到一旁,厉声道:“要么背石头,要么死!你选!”

    宋正臣感觉整个头都是木的,右耳嗡嗡直响,火辣辣的痛灼烧着自己的灵魂,刚刚站起来,便又挨了一脚。

    “你听清楚没有?背石头!”

    护卫高声喊道。

    宋正臣站了起来,摇晃了下脑袋,盯着两个手持鞭子的护卫,看了看周围,匠人也好,民工也好,都没有一个人停下手中的活,没有人在意自己的死活。

    “我不畏死,但我畏惧没有完成使命。”

    宋正臣嘴角微微动了下,伸手将背篓扶正。

    绝不能让青州的事继续掩盖,绝不能让青州的百姓一直被奴役,自己要活着,要将消息传出去!

    捡起破碎的小石头,丢入到背篓之中。

    有些碎石很锋利,划破了掌心,血渗了出来,又沾染在石头之上。

    “快点!”

    鞭子扬空,发出声响。

    宋正臣顾不得手上的疼痛,连忙将废石放入背篓中,很快,背篓被装满,冒尖。

    可是……

    宋正臣背不起来,真的背不动,二十几年来即没有体育锻炼,也没有下地劳动过,平时连个仰卧起坐都没做过的人,凭什么能背得起七八十斤的石头?

    背不起不要紧,有鞭子伺候。

    在身上挨了几鞭子之后,宋正臣卯足了力量,终于将背篓背离了地面,刚过了小腿,宋正臣已是满头大汗,脖子青筋直冒。

    “啊!”

    宋正臣费尽力量,终于将背篓背了起来,只是,刚刚上前一步,整个人的重心便瞬间失衡,背篓下坠,直将宋正臣贯倒。

    后背重重摔在了背篓之上,石头的棱角划破了皮肤,幸是石头散落出来,总没有伤到脑袋。

    “起来,装死吗?”

    护卫厉声呵斥。

    宋正臣仰望着天空,此时,太阳要落山了,光要彻底消失了。

    山西太原。

    常百业并没有在抵达太原之后,马上去布政使衙门走动,而是安排掌柜、匠人与伙计出去打探消息,一是寻访可能有煤矿的地方,二是打探朝廷移民状况。

    在一处宅院里,常百业正审视着舆图。

    掌柜常晋、常绍联袂而来,面带喜色。

    “大管事,好事,好事啊。”

    常晋兴奋地喊道。

    常百业将舆图折在一侧,对两人打过招呼,道:“八叔说好事,定是令人欣喜的消息。”

    常晋、常绍虽是常家的掌柜,但也属常家旁亲,二十多年摸爬滚打,为常家贡献了半辈子,故而常百业对他二人极是客气。

    两人虽主动提过几次,让常百业喊自己掌柜即可,可见常百业从未改过口,便也受用地接受了。

    “大管事,老匠人传来消息,在阳曲县发现了煤矿山。”

    常晋笑道。

    常百业眼神一亮,连忙问道:“储量几何?”

    常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常百业。

    常百业知自己失态,自责道:“让两位叔叔笑话了,百业还是年轻,心性不够,没有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虽经历了许多,常百业自认心性了得,但面对常家数百年基业,还是有些急切。

    从发现煤矿山,到确定储量,再到是否适合开采、运输,这不是三两天可以搞定的事。

    常百业镇定下来,提醒道:“忻州黄家的局面绝不能落在我们常家,无论适不适合开采运输,常家都需要将地契拿到手,而且需要是绝契,不可有半点差池。”

    常绍主动请命道:“大管事,阳曲我熟悉,与那里的知县打过几次交道,那下地契应不是问题。”

    “那就辛苦十二叔走一趟。”

    常百业施礼道。

    常绍避开,还礼之后便先走出了房门。

    常晋给常百业添了茶水,道:“太原这边煤矿山应是不少,前几日榆次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若我们顺利拿下榆次、阳曲的煤矿,便可在这太原站稳脚跟。只是这运输问题,还需提早谋划……”

    常百业重重地点了点头。

    阳曲与榆次都有水利可用,但有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即枯水期走船困难。而且山西船业并不发达,船只有限。

    由此,想要解决煤炭运输的问题,还必须要有一支骆驼队。

    常百业也想弄马车队,可这年头一匹马的价格足够寻常百姓之家吃几十年的了,马都是宝,平日里摆摆排场还可以,弄马车队运煤矿,估计自己也会被常千里给打死。

    骡子也不错,不过从载货量与成本来看,骆驼明显更占优势。而且山西、陕西等地的骆驼较多,一些百姓家没有毛驴的,也会找骆驼代步。

    常家是有骆驼队的,总数量超出八百头,但其中一半以上都处在大同等地,剩下的三百余又分散在其他州县,就太原府而言,常百业手中的骆驼只有二十头。

    这个数量根本无法支撑起煤矿运输的使命。

    “分出伙计收购骆驼,但不宜动作过大,以免骆驼价格走高。”

    常百业清楚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若是常家动作很大,且不说会导致周围骆驼涨价,需要花费更多的钱钞,还可能会引起其他晋商的注意。

    一旦其他晋商介入太原煤矿,那常家与其争锋,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血。

    “好,我会安排人到周边收购,待时机成熟后集合至太原。”

    常晋认真地说道。

    常百业点头,又铺开舆图,询问道:“八叔,你认为山西移民会成功吗?毕竟是五十万人口,不是小数目。”

    常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思索良久,才说道:“大管事,我也说不清楚,但自建文登基以来,我朝一扫洪武时期的压抑之气。新皇帝励精图治,即改农税,又推出了新商之策,这在两年前都是不敢想之事。”

    “建文帝虽不如太祖爷手段凌厉,杀伐果断,但也称得上有为之君。他意在山西移民,并委派了内阁大臣茹瑺为山西巡抚,听闻沿太行山驿站已兴建了许多粮仓,河南、北直隶等地更囤积了大批粮食,由此可见,朝廷一直都在为大规模移民做准备。”

    “既然准备了那么多,朝廷断然不可能让移民之努力付之东流。且此番移民之策极是诱人,但凡有识之士,有心之人,定会响应移民之策。只不过他们碍于不相信朝廷,加之故土难离,在移民初期怕不敢迈出第一步。”

    常百业赞叹地看着常晋,商场看穿了,对大局的把握也比寻常人强多了,就他的这些见解,绝对超出了山西大部分坐等朝廷笑话的无数官吏。

    那些人还不懂得什么是大势,以为眼前有困难,就一定不会成功。

    但常百业不这样认为,抛开什么筹备、什么巡抚,只一个理由便可以断定,移民一定会成功,而这个理由就是:

    移民之策是朱允炆亲自设计的计划。

    朱允炆这个皇帝有野心,从他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包括有些急躁的革新政策来看,他是一个希望做很多事的皇帝。

    当下的大明国内民安,支撑得起来这位少年天子的雄图伟业。

    他说到做到,绝不会半途而废。

    这就是朱允炆!

    常百业清楚这一点,也判定山西移民绝对会执行下去。

    “既然百姓不敢迈出第一步,那就由我们商人迈出这第一步吧。差人打探下消息,看看茹巡抚在哪里。”

    常百业目光深邃,沉稳地吩咐道。

    常晋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找茹瑺茹巡抚,这可是一招狠棋。

    只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按照原来的计划,常家先会通过与布政使右参议李彬的关系,传递常家的声音,可李彬此时忙碌着驿站改制邮局的事,此时并不在太原府。

    事情有了变化,若还一味死守原来的计划,不懂得变通,那是愚昧,常百业不是一个愚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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