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纹突乱,鱼漂不断跳动,而朱允炆却没有收杆,直至鱼漂安静地浮在湖面,鱼儿脱钩而去。

    “宫中还有多少宦官、宫女受罚过?”

    朱允炆询问道。

    顾三审喉结动了动,低头道:“据排查,尚在宫中的还有一百三十五名宦官,三十四名宫女。其中有五十二人为洪武九年至洪武十四年间入宫。”

    朱允炆微微皱眉,收回鱼竿,拿着空了的鱼钩,重新上了鱼饵,抛了出去,道:“可有掌控二十四衙门与六局之人?”

    顾三审犹豫了下,点了点头,道:“有。”

    “何人?”

    朱允炆目光一冷。

    顾三审严肃地回道:“御用监少监王钺,御马监少监刘堪、司礼监……”

    朱允炆揉了揉眉心,这些人自己都见过,若是他们欲图不轨,那机会确实多的是。

    只不过有些人不太可能以下犯上,比如王钺,此人侍奉太祖时就任劳任怨,在宫中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几十年才爬到少监位置,而且此人是有儿孙的,他不可能不考虑家人。

    需要说明下,有些太监是未成家时阉割,自然没什么天伦之乐。但有些太监,那是成家之后,因为某些原因净身入宫,人家是有直系后代的,比如朱祁镇战神第一功臣王振。

    朱允炆伸出手,接过册子,翻开看了看,说道:“将丘贺放回神宫监,将消息传给这些人,看看其中是否有人异动。另外,加紧对这些人的排查,特别是有机会接近朕与皇后,有机会出宫传递消息的人!”

    顾三审连连点头,刚想施礼走人,安全局薛夏匆匆赶来。

    “皇上,衍圣公薨。”

    薛夏简单扼要地汇报道。

    朱允炆对这个消息并没有多少意外,前两日安全局千户庞焕已经发来急报,不仅说明了孔讷的病情,还将自己封锁府衙的事作了解释。

    既然出现了至关重要的人物,事情出格一点也没什么。

    朱允炆并没有责怪庞焕,而是命令他务必抓到红楼沫儿、广袖与佛母,同时命令汤不平速速完成东昌调查,统揽山东安全局分部,与庞焕一起布控抓人。

    衍圣公死了,朱允炆不认识他,犯不着为他哭,只平静地说道:“将消息告知内阁,由内阁安排吧。”

    文官处理这种问题得心应手,实在是不值得在这方面浪费精力。

    从宋礼与安全局的奏报来看,山东乱不起来,原因很简单,民工与匠人皆是人心稳定,白莲教虽有所活动,想要挑动民工、匠人对朝廷的不满,可没有多少效果。

    绩效管理带来的“利益”,每个民工与匠人都可以看得到,相对什么弥勒口号,空口白话,这些人更愿意多存点钱,白天忙着干活,晚上哪里有力气听你们瞎嚷嚷,有时间还不如多睡会,早点起来干活。

    鼓动不起作用,阴谋刚刚开始,就被庞焕给吓得跑路,实在是一群没胆量的小贼。

    顾三审与薛夏离开后湖,途中薛夏问道:“庞焕在文书中提到山东安全局分部在追索白莲教徒的过程中,于青州府附近损失了五个兄弟,此事是否需要报告皇上?”顾三审微微摇了摇头,道:“先按安全局抚恤标准处置,待年终时汇总告知皇上吧。外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清楚,皇上心性善良,对军士尤为看重,一有损伤,就免不了暗自伤怀。你忘记了一日三旨的事了?”

    薛夏微微摇头,一日三旨的事自不可能忘。

    事情发生在十几天前,燕王朱棣、宋晟、郑和上奏捷报,大海靖平,不见倭影,可以说历时一年半的清剿倭寇,以大明完胜而告以段落。

    如此胜利,应少不了宴席庆贺。

    光禄寺这边觉悟很高,准备好了庆贺酒宴的食材,鱼都杀好,肉都下锅了,就等朱允炆一声令下,宴席开罗。

    可问题是,朱允炆一直都没下旨宴请百官同贺。

    光禄寺派人去打听,然后听到了第一道圣旨:“厚恤受伤与战死军士”。

    之后不久,宫里又传来第二道圣旨,要求“户部、兵部、五军都督府做好准备,嘉奖水师与抗倭全军,论功行赏”。

    这些旨意都在预料之中,但第三道旨意,就有些出乎人意料之外了,朱允炆没有按照常人的逻辑,开宴庆贺,而是传旨文武官员:

    斋戒七日,于南郊祭祀战损军士。

    一日三旨,旨旨悲悯宽宏。

    对于斋戒,后世人的理解很简单,那就是不吃肉,相信拥有这种认识的不在少数,不过,这种观点依旧是错误的。

    大多数咋啦,错就是错了……

    《易经·系辞》注释:洗心曰斋,防患曰戒。

    《礼记·祭义》记载:“致齐于内,散齐于外;齐之日,思其居处,思其笑语,思其志意,思其所乐,思其所嗜”。

    中国的斋戒,就是在祭祀前,从表面至内心都表现虔诚、肃敬,洗心净面,想着被祭者的音容笑貌,平生所好,理想抱负等。

    斋戒中的不茹荤,“荤”的意思是葱、蒜、韭菜等有味道的食物,可不是指肉。

    正是因为一日三旨,让薛夏等人认识到,朱允炆这个帝王很在乎人命,很在乎军士,当取得胜利的时候,他关注的不止是胜利的成果,还有堆出胜利之花的鲜血。

    现在教材之争、茹瑺之事引起的纷乱刚刚消停,还是不要告诉皇上的好,让他安心休息几日,待日后统计在一起,再作汇报,毕竟折损人手并不是少见的事,河南、山西、辽东、广西、福建等地,都有过这种事。

    原因很多,可能是路过山路的时候,不小心被石头砸死了,可能是过河的时候,船翻了,也可能是追踪的时候,被人反杀了。

    山东又是白莲教重要传播地,出现个把损伤很正常。

    顾三审不在意,并不意味着庞焕不在意。

    山东,东阿县。

    庞焕自济宁北上,赶至东阿拜见镇抚司汤不平。

    汤不平的效率很高,在领命东昌之后,昼夜兼程,带人以一日四百里的速度,拼命赶至东昌,期间更是累死了三匹战马。

    东昌丛老九已经不在了,接他班的是他的女婿卫珣。

    卫珣确定惊蛰的匕首为丛老九亲手锻造,但对于是给谁锻造的匕首,价格几何,并不清楚。但汤不平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卫珣还提供了另一条线索,丛老九有一个习惯,每锻造一件武器,都会画下来,最终汇聚成册。

    而这本册子,就在东阿,丛老九的三女儿丛佩儿手中。

    庞焕见到汤不平时,他正在翻阅丛老九遗留的“武器画册”,而在汤不平身旁,还站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气鼓鼓地瞪着汤不平。

    当庞焕的目光落在女子腰间时,不由陡然一惊,那阴冷与冰凉的感觉,不是布料或皮革,而是铁器!

    “九节鞭!”

    庞焕暗暗将身体偏移了一点,拉开与女子的距离。

    自己虽然会点三脚猫的功夫,打两个地痞无赖还过得去,可如果真的对上会武功的人,那还是不够看。

    庞焕并不是第一代安全局之人,不是从百战军士中遴选而出,而是接了父亲的班。庞焕这种书生与头脑型人才,自然备受重视,历练不到两年,便成为了山东安全局千户,主管一方。

    虽然在山东得到了血手阎罗的称号,但庞焕却不敢对汤不平有半点不敬,眼前人不仅武艺高强,还有着很强的观察力与判断力,在定远、开封、京师都立下大功,未来定会进入安全局高层。

    “镇抚大人。”

    汤不平抬头看着施礼的庞焕,笑道:“你来得正好,过来看看这幅画画得是谁?”

    庞焕走上前,接过发黄的册子,低头看着册子中的画:

    左侧是一幅匕首制式,详细到花纹与暗记。

    右侧则画着两个人,其中一人为彪形大汉,背着大刀,腰间还别着一把匕首。另一人则是手持拂尘,一脸笑呵,额头之上带着几道抬头纹,诡异的是,此人左手只有四根手指!

    “砰!”

    桌案猛地一颤,吓得庞焕向一旁闪避,准备反击,却看到那名女子双手拍在桌案上,凶狠地盯着庞焕,道:“这是我爹的遗物,你再敢用手指抠,我就用鞭子抽你!”

    庞焕看着敢威胁自己的泼妇,不由郁闷起来。

    汤不平倒是毫不在意,哈哈大笑起来,对女子说道:“丛佩儿不得无礼……”

    “闭嘴!丛佩儿也是你能喊的?看完没有,看完我就收回去了。”

    丛佩儿蛮横地说道。

    汤不平吃瘪,却拿此人没有任何办法。她是丛老九的小女儿,自幼习武,擅使九节鞭,颇为厉害,若不是汤不平根底深厚,苦练不辍,想要拿下她还需要废点功夫。

    这册子是她老爹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唯一念想,素日里珍贵至极,什么安全局不安全局的,如果不是打不过,她才不会拿出来。

    就这样,还要求必须在场,否则继续比试。

    铁匠的女儿不好惹,又缺乏教养,没人约束,加上人家是帮忙的,不能划入敌我矛盾,汤不平只好答应这位女侠。

    庞焕深深看了一眼丛佩儿,对汤不平问道:“大人,这画中的大汉,就是那个人吧?”

    “没错!”

    汤不平严肃起来。

    庞焕缓缓说道:“若不是笔误,那就好办了。毕竟,这天底下有四根手指头的人,总归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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