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瓦剌的突然动作,茹瑺虽然惊讶,但不惊慌。

    山西大同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大宁与辽东。

    茹瑺之前掌管兵部,自然清楚大宁一旦有失,整个辽东都将面临北元铁骑,凭借着杨文手下的辽东都司,未必能抵抗北元精锐。

    若辽东有失,那整个关外地区,大明都将丧失,而丧失的结果,则是大明失去攻势,彻底转化为守势。

    攻守的改变,将会影响未来国运,这个结果才是最严重的。

    这一点,刘贞没有看到,杨溥也没有看到,他们只看到了山西大同与马哈木,却没有看到大明与北元。

    茹瑺叹了一口气,说道:“给武定侯郭英传信,望他坚守克敌。考虑到眼下已近中秋,就由布政使衙门要朝廷要点备冬物资吧,往年需要多少?”

    丁景福回道:“布绢三十万匹,棉花十一万斤。”

    “上奏朝廷吧。”

    茹瑺说完,语气变得严厉起来,道:“移民正是紧要关门,务必在十月中旬之前完成大移民。提请户部、工部与北直隶等地,务必做好冬日接纳,若有移民冻饿而死,本官定要弹劾到底!”

    丁景福等人心头一凛,看茹瑺的架势,若真有地方没接待好山西百姓,出了事故,茹瑺可是要发飙的。

    待议事结束后,茹瑺正在研究军略,杨溥走了过来。

    茹瑺抬头一看,只见杨溥换了一身灰色布衣,肩膀上还有个褡裢,不由问道:“你这是?”

    杨溥恭敬地行礼,对茹瑺道:“茹大人,我打算请命前往大同。”

    “哦?”

    茹瑺有些意外。

    杨溥肃然道:“我与杨荣曾夜论北元,也曾观览过大明边防舆图,知晓大宁与辽东不可有失。眼下哈什哈兵分两路,在我看来,实则只有一路。”

    茹瑺目光微闪,嘴角一动:“你是说,东征那一条?”

    杨溥手指虚画线路,说:“大同一线可以不做考虑,只看大宁与辽东。朝廷多次关注大宁,都司房宽更是被调离,由盛庸接替。喜峰口、山海关一线也由瞿能来控制,前不久,燕王又返回了北平。种种事结合在一起,那就只能说明一点:大宁有变。”

    茹瑺欣慰至极,原以为杨溥目光短视,看不到其中厉害关系,没想到他早已看穿。

    “可是你说要去大同,可没说要去大宁。”

    茹瑺认真地看着杨溥。

    杨溥嘴角苦涩,自己是文人,等到了大宁,到底是给人收尸,还是让人收尸……

    “大宁与辽东都不是好啃的骨头,哈什哈就算是与阿鲁台等人联手,倾力进攻,想要完全控制辽东也需要数月之久。可大人,毁掉哈什哈的大本营,可不需要几个月啊……”

    杨溥自信地说道。

    没错,哈什哈很厉害,阿鲁台也很强大,马哈木也不好惹,但无论如何,杭爱山就在那里,它搬不走嘛,大同距离杭爱山,总比杭爱山距离大宁要近得多。

    一旦哈什哈没了大本营,老本都赔光了,手里只剩下一群大老爷们在草原上晃悠,那他还有什么前途……

    茹瑺皱眉道:“可是马哈木不可能让我们过去。”

    杨溥简单地回道:“所以,我要去大同。”

    “你有把握说服马哈木?”

    茹瑺有些期待。

    杨溥摇了摇头,叹息道;“很难。无论如何,大宁与辽东我们鞭长莫及,但大同不远,我想去试试。”

    茹瑺当即写了一份文书,交给杨溥,看着即将离开的杨溥,突然想起什么,喊道:“等下。”

    杨溥有些疑惑地转过身。

    茹瑺走了过来,严肃地说道:“带上胡濙。”

    “胡濙?”

    杨溥看着茹瑺,等待他的解释。

    茹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杨溥的肩膀:“不要小看他,他是一个奇人。”

    杨溥眨了眨眼,说胡濙是奇人,这话确实没错,能从寂寂无名,直接成为影响山西舆论场的顶级人物,不奇也说不过去。

    可惜杨溥来晚一步,等他到了宣传司时,胡濙已经先一步出了太原城,朝着大同的方向去了,还带走了三十几名匠人。

    胡濙的想法很简单,建文报嘛,总需要紧抓时事,哪里新闻大,往哪里钻,之前移民最大,自然是待在太原,现在大同有敌情,理所当然需要去大同。

    大同重镇。

    武定侯郭英看了看夕阳,打了个哈欠,然后又准备去城门洞打地铺了。

    同知王成名、千户张韬等人苦着个脸,郭英好是好,就这点不好,只要大同有警,他就不待在家里睡觉,非要跑城墙或城门洞里睡觉。

    别看现在秋高气爽,白天挺舒服的,但晚上的大同还是有些凉意,再说了,城墙可是石头啊,睡觉多硌人。

    安全局千户顾云站在垛口后面,拿着个望远镜欣赏远处的风景,时不时还会将一旁的弓拿出来,将路过的老鹰射下来。

    张韬坐在城墙上,对王成名道:“你说马哈木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王成名点了点头,十分赞同:“估计还被踢了不止一次。”

    张韬有些郁闷,站起来看着大同城,别说马哈木两万骑兵过来,就是让他带五万十万,也别想从大同这里打开缺口啊。

    大同城,可以说是真正的金汤之城。

    洪武五年,朝廷在元大同城的基础上,下了大力气增筑,眼下大同城的城墙,高达四丈二尺,比曾是帝都的西安还高出一人(七尺),而最宽处竟有五丈,要知道南京城墙最宽,也不过三丈。

    况且大同城为战而生,设置门楼、角楼、六十二座之多。四门外还设置有瓮城,瓮城外还有月城,再外面还有宽三丈三尺,深近两丈的护城河……

    想要打下大同城,就是用尸体堆,也难。

    在张韬看来,郭英如此慎重有些过了,他只需要待在家里喝着酒,唱着歌,马哈木来了都不需要他出面,该怎么来,还怎么回去。

    郭英就在城门洞里打地铺,光线不太好,借着火把的光翻看着一本纸质泛黄的兵书。

    翻过一页,郭英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岗哨,心思已然飘远。

    大同军情已经快报给朝廷,盘算着时间,应该也快到京师了吧?

    不知道朝廷如何应对,但看这一次哈什哈有点孤注一掷的打算,大宁与辽东,怕会有战事发生。

    朝廷刚刚明旨削藩,现在北元又蠢蠢欲动,还真是多事之秋。好在皇上没有动宁王朱权,有朱权在,大宁应该没问题吧?

    京师皇宫,武英殿。

    郑和正夸赞着宝船与新式火炮的威力,对朱允炆说道:“有如此宝船,足以闯过任何海域。”朱允炆欣慰至极,朝廷耗资巨大,总算没有白费。

    “此番南洋之行,朕希望你在抵达旧港宣慰司后,继续扬帆向西而去,至于能不能抵达你梦想的天方麦加,那就看你的本事了,朕只有一个要求。”

    朱允炆看着激动的郑和,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继续说道:“那就是,量力而行,将带出去的军士,都安全的带回来。”

    郑和连忙跪下,高声道:“臣领旨谢恩!”

    朱允炆抬手,示意郑和起身,然后拿出了一份舆图,交给郑和,道:“这里有一份海图,你不需要问怎么来的,只需要记住,你是大明的航海家郑和,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绝境,你都要回来复命!”

    “航海家?”

    郑和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目光中透着惊喜。

    朱允炆安排道:“旧港宣慰司驻军之事,五军都督府已于各地抽调兵力,组建了旧港卫军,现已完成初步整训,但还需要你带海上练练。”

    郑和欣然答应,问道:“驻军旧港,是否携带军士家眷?”

    朱允炆摇了摇头,坚决地说道:“旧港卫军士皆是有儿有女,父母健在,但他们不能随同前往。旧港卫三年一轮换,让他们保护好旧港,那里不容有失。”

    郑和清楚朝廷的打算,这些驻军军士都有家人在大明,他们即便是在海外待上三年,也会日夜盼望着回到大明,而不会形成割据,留在旧港,即使是宣慰使有野心,军士也不会答应。

    亲人是人世间最大的羁绊,海也隔不断。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但没办法,路途如此遥远,如果年年换防,大明也未必能支撑得起来。

    “辽王、珉王与商人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朱允炆询问道。

    郑和见提起此事,不由笑了起来,道:“前不久,辽王、珉王发来信件,说要随同南下,指明了要宝船上最好的房间。”

    “哦,他们两人都想去南洋?”

    朱允炆有些意外。

    郑和深深看着朱允炆,二王如此选择,怕也与齐王被干掉有关系。

    虽然天下人都知道齐王朱榑该死,但同为藩王的辽王与珉王却很清楚另一个道理:

    朱允炆不想朱榑死,他就死不了……

    朱榑之所以死了,不论是不是意外因素,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朱允炆不希望看到朱榑还活着,加上朱允炆又是明旨削藩,各路藩王正在返回京师,这个时候选择留在南京,即容易引起朱允炆的猜疑,也不好与哥哥弟弟们打招呼唠嗑,索性就出海吧……

    远离是非之地,明哲保身,这是二王的选择,何况有宝船这种庞然大物,出去一趟估计也没多少危险,顺便还能做做买卖,赚钱点……

    “晋商可有参与进来?”

    朱允炆很快就想明白了二王打算,转而问道。

    郑和回道:“晋商商会之下,合计有五十余家商户都会随同南下。徽商方面更多一些,达一百余。现在让人担心的是,一些商人为了利益,所选船只并非海船,沿海而行或许没事,可一旦到了深海,很可能会船毁人亡……”

    朱允炆直摇头:“如此可不行,趁现在还有时间,立即差人核验,若船只无法远航,一律不准出海。他们不在乎人命,朕在乎。”

    郑和领命,安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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