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余平日里在熟人面前大大咧咧,可面对陌生人多少有些腼腆,不敢看朱允炆的目光,扫着雪简单回了句:“希望吧。”

    朱允炆看了看积雪,厚度竟能没了脚踝,这场雪可是不小,好在雪已是停了,否则连下个三天,就会形成雪灾。

    此时,陈余的两个小妹妹也起了来,在院子里玩着雪,还摔了一跤,惹得陈余笑了起来。

    伸了个懒腰,朱允炆弯腰抓了一把雪,揉成松软的雪团,看着淘气的两个小家伙说:“小心,我可要丢雪球了。”

    两个小女孩见状,抓起一团雪就丢向朱允炆,松软的雪花没有被丢出多远,反而形成了一团雪雾,朱允炆哈哈大笑,将雪球扔了过去,雪球落在女孩身旁,惹出一阵笑声,而后便是反击。

    陈余看着与自己妹妹打雪仗的朱允炆,不由笑弯了眼睛,尤其是看到朱允炆挨了一击之后,更是咯咯笑起了起来,朱允炆见状,一颗雪球就落在了陈余腿上,陈余见状,丢下扫帚便加入到了雪仗之中。

    崔娘推开窗户看着热闹的庭院,对起床埋怨进冷气的陈木说:“孩子们好久没这么开心了,你看陈余笑得多开心,她该不会看上那年轻人了吧,要不我们找个人说媒撮合撮合?”

    陈木翻白眼,自家这个婆娘真是疯了:“这事可不能乱说,这人是什么身份我们都不知道,可不敢误了女儿终身。”

    崔娘关了窗户,埋怨道:“那你说女儿该怎么办?她左右总看不上,还跟着两个弟弟学了一点文绉绉的话,都把自己当富家小姐了,上次媒婆来咱家,结果被陈余说得嘴都歪了,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别人一听是咱家闺女,都纷纷摇头。”

    陈木满不在乎,走下床:“女儿还小,过了年也才十五,再等等,咱家不缺那口吃的。”

    崔娘掐了一把陈木:“我是怕女儿吃东西吗?我是担心她不好找婆家,你这当爹的也不操心,到时候留个大闺女在家就不怕人笑话。”

    陈木吃痛不敢反驳。

    崔娘说得也是有道理的,往年闺女都是十三四成婚,现在朝廷改了规矩,女孩至少要满了十六岁,现在陈余也不小了,是该准备准备了,至少先定个亲。

    但陈余性情有些执拗,看不中就是看不中,其他的话根本听不进去,逼急了就敢几天不吃饭。加上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一套在苦哈哈的移民百姓中没那么厚重与不可抵抗,故而陈木也只好容忍着大女儿的“放肆”,走一步看一步。

    朱允炆一打三吃亏了,夏元吉、杨士奇也起来了,站在门口也不知道过来帮忙,就知道看戏,看不惯,丢了两个雪球过去,结果成为了五打一……

    陈余玩得脸通红,似乎想起了什么,跑出了大门,就在崔娘准备好早餐,时不时到门外张望时,陈余才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儒士。

    “你要找张先生,我帮你找到了。”

    陈余跑到院子里,对朱允炆说完便羞涩地躲到一旁。

    朱允炆这才明白陈余跑出这么久,原是去请张博志了,昨天因为雪大路滑,加上天色晚了,朱允炆并没有让人去找张博志。

    现在也好,省得汤不平跑一趟。

    张博志进入院子,看着头发上还带着残雪的朱允炆突然愣住了。

    朱允炆上前,笑着说:“几个月不见,张先生风采依旧。”

    张博志抬手揉了揉双眼,这才反应过来,刚想行礼,杨士奇却上前一步,拉住了张博志:“你离开时,我没有送别,实在有些遗憾,今日能在这里相遇,倒也算一篇佳话。”

    “杨……”

    张博志刚想喊,却见杨士奇不断使眼色,这才恍然:“杨兄,少爷,你们怎么在这里,我听到消息说你们回去了……”

    杨士奇握着张博志的手,一脸笑意。

    国子监编写社学等教材,杨士奇与张博志等人没少在一起熬夜。八月时,教材内容基本敲定,杨士奇才得以抽身随朱允炆北巡,而尚未完成的教材工作,则依旧由张博志等人完成。

    共事过不少日夜,两人私情很是深重。

    朱允炆看着想跪又不能跪蜷着腿的张博志,不由笑说:“你一个功在后世的先生,就好好地站直了说话,正好,吃过饭之后你陪我们去一趟北平,讲讲社学与北平的事吧。”

    陈木与崔娘见张博志竟真的认识几人,不由放松一笑,连忙让女儿招待。

    饭桌上,朱允炆看向陈木,问:“听说你家还有两个儿子在攻读社学,缘何不见在家中,这个时节社学也休假了吧?”

    陈木伸手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张博志:“张先生说两个孩子有读书的天份,寒假休了也无事可做,空耗时日,便留宿在了社学中修习课业,要到腊月里才回家。”

    面对朱允炆问询的目光,张博志没有半点“补课”的羞愧,反而很是坦然:“孩子底子不好,却很认学,悟性也不错,留在社学多修习课业一段时间也是好事。”

    朱允炆点了点头,只要孩子没意见,家长没意见,社学没意见,那自己也不好说什么,放在哪里,学习都不是一件错事。

    “这边的社学训导跟得上吗?”

    朱允炆询问。

    张博志叹了一口气:“远远不足啊,以前一个训导执教最多时不过四十人,眼下一个社学最少也有一百五六,多的甚至超过了二百三十人,学生增加了三五番,可训导却只增加了一两人,难啊。”

    杨士奇低头感叹:“你也知道南面的情况,眼下缺训导不止是北直隶,到处都缺。”

    朱允炆颇有些无奈,训导即教书先生,这东西不是器物,赶时间就能造出来,学问需要岁月的积累与沉淀,朱允炆再有能耐,也变不出来先生,要不然也不会抽调监生充任先生了。

    张博志低头沉思了下,缓缓说:“其实,还是可以找一些人充当先生。”

    朱允炆眼神一亮,忙问:“哪里还有先生?”

    张博志看了看夏元吉与杨士奇,最后对朱允炆严肃地说:“致仕的官员及其家眷。”

    “这……”

    杨士奇有些为难。

    致仕就是退休,能退休的官员,要么是年老走不动了,该回家休息了,要么就是朝廷不需要,提前养老了。前者怕是用不好,后者怕是不好用。

    不过官员的家眷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当官的爹,都希望儿子能进入朝廷继续当官,少不了教育,只不过这些儿子们可能被科举教育挡在了朝廷大门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学问,选一批人测试测试,合适的话确实是能当先生。

    朱允炆沉思了下,思维进一步发散:“既然都需要在官员家眷中寻找了,何不干脆就来一个大规模招聘。”

    “招聘?”

    张博志、杨士奇等不解。

    陈木、崔娘等人听着几人的对话,如坠雾中,虽不甚明白,但好像说是在招揽先生的大事。

    招聘,招揽与聘用。

    朱允炆直言:“在府州县张贴告示,标明招揽待遇,只要是通过社学训导考核的人,便可进入社学任教。从民间挖掘先生,比如在这宛平县,山西移民如此之多,总有一些熟读四书五经的先生吧?”

    “有,有的。”

    陈木连忙喊道:“孙大娘家里的儿子孙炬就是个秀才,只不过孙大娘腿脚不好,孙炬又需要打整田地,就耽误在家,也没再去参与科举考试。”

    朱允炆笑了,对杨士奇与张博志说:“困扰了我们这么久的问题,解决起来竟是如此简单,仔细想想,我们当初还是有些愚钝啊。”

    张博志与杨士奇苦笑连连,从民间挖掘先生,大家是想过的,只不过目光集中在了私塾先生、家学先生方面,并没有更深一步。

    朱允炆放松许多,先生不足问题成为了桎梏大教育战略的短板,现在这个短板有希望得到解决,自然是好事一件。

    不是朱允炆不想直接发展物理、化学等诸多实用性科学,直接提升大明的科技水准,而是若干个人或少数人研究这些学科对大明的意义与价值有限,必须从根本上夯实基础教育。

    科技不是一个人的成果,而是一群人支撑起来的,没有一大批的新式教育人才,没有一大批懂得数学、杂学与辩证、善思的人才,发展科学都是虚妄。

    没错,朱允炆是可以直接画出蒸汽机的图纸,可问题是刚强度钢材的冶炼技术朱允炆不懂,冶钢需要人才,没有数学思维,人又不识字,不善于思考,冶炼钢铁技术的进步将会极度缓慢,不信观察历史长河,自春秋至大明,均分下来,两百年出现一次微小的技术革新就不错了。

    纯碎靠匠人的经验积累与偶发性触发技术革新,是推动不了科技快速迭代的,唯有人才是根本。

    现在的朱允炆,就是打地基,夯基础,扩充人才库,一旦这批人才成长起来,分散到诸多领域,大明才可能从纯碎的经验科学转变为理论科学与理性科学,有条理、有方向、有系统地向前发展。

    这是朱允炆的教育大战略,谋划长远的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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