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水师船队在进入东海之后,于太仓州短暂停留,然后在北风鼓帆中南下。

    马欢左手拿着小册子,右手拿着毛笔,坐在船舷之下,安静地记述着出航途中的所见、所闻与所感。

    威廉与亚当走了过来,坐在了马欢一旁。

    马欢将毛笔放在一旁,笑着对威廉说:“你不是打算留在大明传教,为何又决定返回威尼斯?”

    威廉抱着双膝,仰头看着宝船的风帆,感叹道:“这里是我见过最神奇的土地,光滑如玉的丝绸,晶莹剔透的玻璃,美轮美奂的琉璃,强大无敌的军士,勤劳耕作的百姓,热闹非凡,又巨大无比的城市……我喜欢这里,也愿终老在大明。”

    “那为何?”

    马欢有些疑惑。

    威廉笑了笑,脚踏了踏甲板:“大明人有着自己的信仰与力量,他们更多尊崇的是道教与佛教,想要让真主的经文传诵在这里,只凭我一人努力还不够。我要回去找到教派的兄弟,告诉他们大明的伟大与繁盛,这里发生的一切,让他们跟我一起重返大明。”

    马欢呵呵笑着。

    威廉有些奇怪地问:“我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大明并不害怕我们来传教?哪怕是与官府打交道时,他们竟也没有半点警惕与防备?”

    “你们是来传教的,手里拿着的是经书,又不是刀枪,我们为什么要防备?”

    马欢反问。

    威廉惊讶地问:“可我们是传教的,宣传的是真主的教义……”

    “那又如何?”

    马欢歪着头问。

    威廉目光中满是疑惑,在自己生长的领土上,不时会爆发宗教之间的战争,最著名的莫过于十字军东征。

    不同的宗教,不同的信仰,产生了根本的矛盾。

    不同的教派,拿着不同的经文,扛着一样的武器,杀掉一个又一个的异教徒,为的是征服更多的领土,收获更多的教徒。

    可这里的人,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西方教派进入大明。

    马欢看出了威廉的疑惑,晃了晃手中的册子,说:“教士,你来到了大明,在你看来,是真主的安排,但在我们看来,这是大明的安排。你还不了解我们这个伟大的王朝,也不了解世代生活在这一片土地上的人,华夏文明,漫长到你们只能看到今世,而看不到前世,我愿意给你一个建议。”

    “你是一个耿直善良的朋友,还请告诉我该怎么做。”

    威廉诚恳地说。

    马欢平静地说:“华夏有华夏文明的独特之处,它就像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大海,即可以容纳道家的巨河,也可以接纳佛教的金光,当然也不会拒绝清真寺庙兴建起来,不会阻碍天主教的人来这里布道。大海不会拒绝河流,但无论什么河流到了大海里,它们都将成为大海的一部分,而不再是纯碎的自身……”

    威廉皱着眉头思索:“你的意思是,任何教派到了这里,都会成为他们自身的一种文化?”

    “没错。”

    马欢认真地说:“任何外来的教派与学说,想要在华夏立足,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被华夏所同化,成为符合华夏人的一种思维与力量。”

    威廉深深看着马欢,似乎明白了“教派华夏化”的意思,这里的百姓与自己故土的百姓不同,他们的主流文化中,佛占据不了主导,道也没有办法主宰人心,真正发挥主导作用的,是另一门学说,而不是一门教派,它的名字叫做:

    儒学。

    无论是佛是道,还是其他的教派,似乎到了这里,都不得不结合儒学作出一定的改变。

    这里,似乎有一股看不清楚的神秘力量。

    马欢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一句话,教士,你该看书了。”

    威廉跟着起身,郑重地给马欢作揖,这是大明的礼仪。

    “那我呢?”

    亚当看着威廉要进入船舱,不由有些郁闷。

    威廉回过头,平和地看着亚当,说:“你就想想如何把货物带回去吧,船长们不在了,剩下的船员就是船长,是船长,就应该完成使命,回到威尼斯,去兑换船长当年的约定。”

    亚当挺起胸膛,大声喊道:“我是船长!”

    远处的郑和听到了声音,看了一眼亚当,对一旁的张玉、朱能说:“在遥远的西方还有着不少人,皇上说起这些人的时候,是满含杀气的,但对于亚当与威廉的存在,却并不在意,这让人多少有些不解。”

    张玉活动了下手腕,说:“皇上曾说起过,大海深处有大明的敌人,我相信这些敌人与西方有关。不过从威廉、亚当的表述中来看,他们并不是大明的对手。”

    朱能认可地点了点头:“但威廉也说了,西方是有火器的,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

    郑和的目光看向威廉的背影,低声说:“水师的使命,就是从大海上捍卫与保护大明。若西方真的是大明潜在的敌人,那旧港对我们来说就太重要了。”

    “这或许是皇上让我们携带大量水泥,运抵旧港的原因吧。”

    张玉的脚动了动。

    船舱里,堆积着大量的水泥。

    朱能拿起一枚瓜果,道:“旧港卡在航线之上,但终究还是不如苏门答腊,若有机会……”

    张玉咳了一声,提醒朱能:“这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郑和只是微微摇头,不置可否。

    旧港的位置是优越,但从海图上来看,确实不如苏门答腊有优势,那里才是真正遏制东西海道的入口,而旧港只能算是遏制东西海道的出口。

    虽说效果差不多,但旧港宣慰司的地理范围毕竟有限,若真的可以拿下苏门答腊,那一座岛屿都将在大明的控制之下,大明完全可以在那一座岛屿之上,构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行省,驻扎更多的军队,牢牢控制住南洋。

    可这种想法也只能是想想,没有理由的掀翻一个国家,没有道理的占领,会损耗大明的威望,加剧南洋诸国对大明的恐慌,从长远来看,是极不利的一件事。

    除非,有一个真正立得住脚跟的理由。

    京师。

    因为郑和带大明水师主力离开,凭借着剩下的水师船队,如何确保大明沿海安危,就成了朱允炆必须考虑的事。

    没了大宝船与中宝船,大福船就成了水师主力。

    虽然大福船无法与宝船相提并论,但也可以装配四门神机炮,辅以其他火器,其战力足够面对南洋、东海诸多威胁。

    关键的不是大福船,而是将士。

    朱允炆经过慎重考虑,将乔巴山之战中表现优异的陈挥调回京师,充任水师副总兵,调耿炳文长子耿璇充任水师参将。

    陈挥有战功,做事果决,不拖沓,带兵经验丰富,作水师副总兵并无多少问题。

    耿璇的身份不一般,他不仅是前军都督佥事,还是朱允炆的妹夫。朱标长女江都公主,于洪武二十七年时,以郡主的身份下嫁长兴侯耿炳文之子耿璇。

    朱允炆选择耿璇,不是因为此人是皇亲,而是因为他有头脑,守规则却又不守旧。在京军训练中,朱棣、徐辉祖与铁铉对其表现很是认可。

    当然,为了确保这两个马上武将懂得水师,能指挥水师,朱允炆命令水师总兵李坚选择精锐,辅佐两人,并教授其水师作战战术。

    龙江船厂依旧在制造宝船,只不过距离最快的宝船完工也需要两个月,而这两个月,又是冬日,猎猎西北风之下,无论是日本还是南洋诸国,都很难顶风进入大明,恰恰给了大明一个安全时间。

    朱允炆已下旨命令船厂加快进度,争取在年底前完成宝船的海试,并趁北风进入旧港,准备在春日接回旧港卫军士,实现第一次旧港驻军轮换。

    南洋的局势相对稳定,没多少事需要朱允炆担忧,倒是云南出现了一些问题。

    朱允炆收到云南都司与沐晟急报,云南八百大甸杀掉了大明招抚使臣,设置关卡,阻碍军民过路,请旨征讨。

    这一次朝廷内部没有什么分歧,无论是内阁还是兵部,意见一致,就一个字:

    打。

    八百大甸,翻译过来就是八百个大点的地方。按照沐晟等人的说法,这个八百大甸的部落酋长有老婆八百人,八百老婆管八百寨子,又称八百媳妇国。

    内阁认为八百敌酋藐视大明招抚,杀了大明使臣,该死。

    兵部认为八百敌酋对抗朝廷,应该杀鸡儆猴,以雷霆之势干掉他。

    五军都督府认为八百敌酋欠抽。

    只有朱允炆认为,大明一定要慎重,毕竟干掉了这个敌酋,一下子就要多出来八百寡妇,在开打之前,能不能选单身的军士充当先锋……

    结果徐辉祖捂脸,铁铉甩袖,解缙转头,郁新瞠目。

    云南的事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是八百媳妇,又不是八百天兵天将,再说了,沐晟手里还有一大堆虎蹲炮,一炮一炮打过去,别说八百大甸,就是缅甸,也能给打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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