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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菜觉得自己和空知秋有某种诡异的缘分。

    近日来,她每次出门总能在大街上遇见他。

    抛开国别的成见,香菜对空知秋本人并不反感,因为这小子很聪明,到目前为止还没跟她玩儿过阴的。

    似乎无论走到哪里,空知秋都是一成不变的和服装。

    从他的言谈举止中,会让人以为他是个遵循传统的保守派,实际上他骨子里有着不可磨灭的叛逆因子,是个隐性的激进派。这两种矛盾的特性体现在他身上,却没有一丝不和谐感。

    空知秋轻车简行,身边依旧有一名日本武士护驾。

    在街上看见香菜,他吩咐司机停车。

    只要是认识的人,看见了就去打招呼,大约是出于这种基本的礼貌,空知秋拦下正往兴荣道去的香菜。

    跟非洲难民似的,香菜脑袋上顶了个超大的包袱,亏她这样还能被空知秋认出来。

    这日本人的眼光也是一流的。

    “林小姐,”空知秋见香菜头顶着的包袱将她挡得脸都快看不着,似觉她这副模样相当滑稽,深而沉静的眼里微微露出笑意。“我看你这样很辛苦,你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香菜才不辛苦,今日太阳毒辣,晒得人难受,她正好用包袱遮挡热烈的阳光。

    “不用麻烦了,前面就到了。”

    她正要去兴荣道的布行。

    兴荣道是个鱼龙混杂的地界儿,周边上摊摊贩贩数不胜数,街上更是人山人海,那地方交通有毒,拉黄包车的车夫都不爱往那儿跑活儿。除非车上载着大人物。能让路人自动避让,车辆方能够来去自如。像荣记三佬进出那里就毫无压力。

    香菜看一眼空知秋身后的那辆被毒日头烤的赤燎燎的黑色老爷车,面部痉挛了一下。

    那是车吗,那整个就一烤箱好伐!

    空知秋是想把她烤熟吃了吗?

    “天儿这么热,秋桑,你这是要往哪儿去?”香菜倒也不是真的想知道他去哪儿,问的这话顶多算寒暄而已。

    空知秋却回答得特别老实。“菖蒲学院有个拍卖会。我过去看看。”

    香菜恍然,“那个拍卖会啊,我知道——”

    韩文轩这个身份敏感的高校美术老师。生前在很多人眼里就是个跑龙套的小角色,在很多人的生命中甚至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死后却因为身份曝光而名噪一时,也因而使他的遗作价值暴增。

    将韩文轩的画公开拍卖掉。还是香菜给出的点子呢。

    香菜不知道菖蒲学院会把画价炒的有多高,倒是清楚有钱人果然骚得很。

    空知秋这正是往烧钱的路上去。

    “你这个包袱不重吗。顶在头上不难受吗?”

    见空知秋抬手,香菜身体紧绷了一下,不过没做躲闪。

    空知秋抓到包袱,下力一捏。手感绵软。

    她主动将包袱拿下,用一手托住,另一手解开。

    “才做出来的几身素旗袍。还有设计图。”香菜大大方方的将包袱里的东西展示给他看。

    最顶上的是一件黑红色旗袍,折叠的比较整齐。看不出具体是什么样式。

    空知秋倒是觉得很新奇,好奇心驱使之下,想要看个究竟。

    在他的手碰到衣服之前,香菜快速将包袱抽走,防他跟防贼似的。

    “诶,秋桑,大家都是生意人,商业机密这种事情就不用我都说了吧。”

    空知秋不以为忤,收回手时轻轻一笑,笑容和煦得如三月里的风光,“林小姐也是生意人?”

    这种事情,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当然不能跟做大生意的秋桑相比,正如你所见,我只是个小裁缝。”香菜将包袱重新系好,嘿嘿一笑又道,“虽然我们不是同行,这种事情还是小心点儿好。”

    空知秋颔首,“看得出,你做的衣裳跟别家的不大一样。”

    香菜有些小得意,“这是必须的。”

    她正要跟空知秋告别,见一熟人上前来。

    是渠道成。

    “香菜,我爸还在等你呢。”渠道成老远就看见香菜被一个日本人缠住,以为她脱不开身,便上前来替她解围。

    他也是好心,不过空知秋对香菜也无恶意。

    “哦,知道了,我这就去。”

    香菜辞别了空知秋,跟渠道成一起往兴荣道去。

    渠道成也没问那日本人是什么身份,却是在走远之后低声问香菜,“东西带来了吗?”

    “就在你手上。”香菜用眼神指了一下他手上的包袱。

    闻言,渠道成神色大骇,双手猛的一抖,险些将刚到手没多久的包袱扔掉落在地上。

    “你……”

    一时间,渠道成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香菜将那么重要的一幅画夹带在包袱中,居然还能跟刚才那个日本人有说有笑,她就不怕被发现么?

    他感觉那个日本人的身份似乎也很不一般。

    香菜自然担心会被发现,倒是不怎么害怕。

    在空知秋那种精明的人面前,表现的越是异常,就越是容易被怀疑。好在香菜凭借演技瞒混糊弄了过去。

    知道那幅画在她手上的人并不多,除了明白这件事的骆悠悠,她也曾给过渠道成暗示。

    前些天她去布行之前跟渠道成稍微碰了一面,渠道成向香菜表明他是地下革命党的身份,并开口向她要她手上保管着的那幅画,甚至还要拉她入伙儿。香菜委婉的拒绝他,她为人招摇而且以她现在这种备受瞩目程度,一参加什么革命活动,肯定会立马身份曝光。

    两人约定,再见面时,香菜将两幅画交给他。一张真画,一张假画。

    “两幅画都在包袱里,你可别搞混了。”香菜回头看了一眼,早就看不到载着空知秋扬长而去的车影。她敛整神色,一脸凝重,沉声提醒渠道成,“刚才那个日本人要去你们学校的拍卖会。你去的时候千万不要被他看见了。”

    香菜提起那个日本人。渠道成倒是想问问:“那个日本人是什么人?”

    “具体身份我不知道,我猜应该是日本国的某个财阀家的公子哥儿。跟骆骏那场官司,我受过他的照顾……”

    渠道成一点即通。心知那日本人不是简单的人物。对方要是没有别样的心思,便不会去菖蒲学院参加那场拍卖会。

    空知秋就是冲着韩文轩的画去的,却也不单单是为韩文轩的画而去。

    两人在布行的仓库悄悄做了交接,香菜将真伪两幅画一同交到渠道成手上。

    自己儿子什么尿性。老渠怎会不清楚。

    渠道成临行前,他反常的嘱咐了一声。“出门小心点。”

    渠道成深深看了老渠一眼。

    老渠虎着脸撇开眼,没去看他目光中的复杂之色。

    他转而叫香菜,“丫头,让我看看你做的衣裳。”

    “先关门。”

    “不就几件衣裳。神秘兮兮的。”老渠嘀嘀咕咕,显得很是不情不愿,还是老老实实的去把店门关上。

    香菜将包袱中的三件素袍取出。一件黑红色露背式短身旗袍,一件明黄色的单肩无袖式拖地旗袍。一件白色七分袖斜襟开叉式长身旗袍。

    三件旗袍都还只是个样子,袍身上素得没有任何花样。

    一看到这三身旗袍,老渠和石兰眼前都是一亮。再看到香菜亲手画的彩色设计图,老渠更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石兰脸上流光溢彩。

    香菜对石兰说:“这些设计图,我是按照旗袍的比例画的,有些局部的细节可能不是很清楚,你看能不能照着图把花样绣出来?”

    石兰捧着设计图,一张张过目,难掩激动与兴奋之色,也看的出,她十分喜欢。

    图上的花样,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

    “我……我害怕绣不好……”毁了这几身好看的衣裳。

    石兰感到责任重大,反而怕自己担任不了。

    香菜知她是临阵怯场,便笑着鼓励她,“拿出你平时的水准就好啦,你要是害怕绣出差错,就照着图上的样子用铅笔在衣服上勾出样子。”

    石兰接下接受这个挑战,还问:“这几身衣服什么时候要?”

    “那件明黄色的旗袍不着急,明年绣完都没问题,剩下的两套尽快吧。”

    “那我可以拿回家绣吗?”想到签下合约上的保密条款,石兰小心翼翼的问。

    香菜踌躇未决,左手托着右手肘,右手支着下巴尖。她担心衣服的概念被偷是一方面,而且总觉得让石兰把工作带回家去不妥当。

    见她犹豫,石兰改口:“不行的话就算了。”

    “你现在住哪儿?”香菜问。

    “大明道那边。”

    “大明道?有点儿远呢。”香菜没去过大明道那边,不过看过地图,她记得大明道跟兴荣道之间隔了好几条大街呢,“你要不要搬来住?”

    “搬来?住哪儿?”石兰问。

    老渠也疑惑得看着香菜。

    “布行的仓库收拾出来可以住人,等你赚上钱找到好地方住之前,要不就先委屈你在布行住一段时间?”见石兰动容,香菜趁热打铁又说,“这三身旗袍可以卖百十来块钱吧,如果能卖一百块,你算的清自己可能拿多少吗?”

    “三……三块大洋。”这可是石兰做梦都没想过的事。哪怕她绣一百条帕子都挣不了这么多。而且这还是仅仅三身旗袍!石兰挣扎了一下,最终咬牙决定,“好,我搬来!”

    搬来也好,也能专心一些。

    老渠有些不大相信,“这三身衣裳就能卖百十来块?”

    香菜面露无奈之色,轻叹一声道:“我也不大确定,其他两身旗袍不好说,那身明黄色的旗袍做出来之后要是能卖出去,恐怕还不止这些。对了,绣线的质量一定不能买差了。石兰对这方面比较了解,多让她出出主意。这几天要是得空了,还得麻烦你往其他家铺子里跑跑,多了解一下旗袍的市价。”

    “这些事情都是必须要做的。”就算不用香菜吩咐,老渠也会上心。

    香菜看向门口,“要是布行开张了,门口得挂一个牌子。”

    老渠疑惑,“什么牌子?”

    香菜神叨叨的用手比划着,一字一句道:“同行莫入,面斥不雅。”

    在他们布行的招牌没打响之前,最忌讳被盗服装设计概念,不然苦心设计的服装成为别家的品牌,那得是多亏本多憋屈的一件事?

    香菜最不喜欢的就是跟人撞衫。

    在前世,她在某场正式的宴会上就出过一次这样的大丑。

    而且在上辈子,她很喜欢穿漂亮衣裳。

    ……

    菖蒲学院,拍卖会大礼堂。

    被列为拍卖的画一张不剩,均被那些居心叵测的有钱人争先恐后的拍走。

    会上气氛热烈,完全超乎了学生会预期的设想。

    一张画卖出的价钱,对无数学生来说,那是一个天文数字。更别说所有的画加在一起……

    拍卖会接近尾声,主持这场拍卖会的明宣正要宣布拍卖会到此结束,却从幕后的乐源手中接过一个纸条。

    看到纸条上的内容,他面色一阵惊慌,悄悄将纸条攥在手心里捏皱。

    这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他……能做好吗?

    明宣回到台上,有些失魂落魄,看着此刻不少人起身离开,他对着话筒尴尬的笑了一声。

    正是这声笑,留住了一部分人的脚步。还有一部分已经离开了座位,继续向安全出口的方向走。

    “其实呢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我也是刚接到消息……这次拍卖会还有一幅画要展出——不知各位大老板有没有关注沪市近日的新闻哈,关注的呢肯定知道传闻中有一幅牵涉紧要的画……”

    听到此处,那部分走向出口的人也纷纷停留。

    明宣继续说,还故意放大声音,足够让全场的人都听到,“那幅原画据说已经被烧了,不过我刚才得到消息,有一名韩老师的学生,见过那幅画,凭着印象临摹出来一幅赝品。接下来,就让我们请出这幅赝品——《树》!因为是赝品,起价不会那么高——”

    他竖起一根手指,“一块大洋!”

    起价居然只有一块大洋!

    对这些有钱人来说,这一块大洋还不够打发要饭的呢!

    明宣刚把价钱开出来,就听有人高喊:

    “一万大洋,一万大洋,就算是赝品,那幅画我也要了!”

    有人冷笑一声,“一万五千大洋。”

    “两万!”

    “两万五!”

    “两万六!”

    ……

    ……

    最终,那幅赝品以二十万大洋的成交价被拍卖掉。

    当天下午,沪市炸了。

    当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传言中的那幅画《树》问世,在菖蒲学院的拍卖会上展出,成为压轴的最后一个拍卖品。

    《树》火了,菖蒲学院火了,当然那位拿下《树》的买家也火了。

    那名买家是沪市的纺织大王盛春来,自然对沪市商会总会长也抱存心思,不然也不会花二十万大洋买下区区一幅赝品。

    买下了这幅画,就等于是得到了沪市商会总会长的位置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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