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的时候,苏义才睡醒,陆虞侯急忙启程,将将赶着城门关闭之前进了陈州府的城门。算算路程,这才走了一半。这样下去,等到了京城,怕不是还得七八天?今儿已经是腊月初二了,距离腊八只有六天,按照现在这个速度,必定是来不及的。

    一边是太尉,一边是衙内,俩边都得罪不起。陆虞侯犯起了难,但权衡之下,还是太尉更得罪不起一些,陆虞侯心急如焚,打算和苏义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加快一点速度,哪怕初八当天到呢,惩罚也能小一些。

    就在他心思烦乱之际,忽然听得外面有响动。虞侯的火气腾地一下就窜了起来,手里的马鞭‘啪’地一声甩出去,正打在旁边小二的胳膊上,小二吃痛惨叫一声,掌柜的赶忙跑出来,连声道:“军爷军爷,这是怎么了?别动手啊,哪儿惹您生气了?您说,您说……”

    陆虞侯破口骂道:“你这老杀才,刚才没跟你说么?这家客栈我们包了,不准接待别的客人!你怎么回事,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掌柜的叫起了撞天屈:“军爷,小人哪儿敢啊!小人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您说要吃苏州菜,小人正满城找厨子准备,外面的事儿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虞侯看向小二:“你说,怎么回事!”

    小二已经快吓尿了,颤声说道:“本来小人是要打发了的,但被跟您一块儿的公子拦住了,他说来人是他的朋友,叫我们好生安置。您若不信,出门看一眼便知,小人刚进门的时候,看见他们在说话呐!”

    “衙内的朋友?”虞侯皱眉,摆了下手,小二和掌柜如蒙大赦,赶紧退了下去。虞侯凑在窗口往下瞧了一眼,看样子是个商队。一个管事模样的胖子,正指挥着手下人卸货喂马,旁边站着那位白衣少年,可不就是自家衙内么?陆虞侯心中更加疑惑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下楼,准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衙内……”陆虞侯满脸堆笑凑上去,瞥了眼苏义旁边的胖子,道:“衙内,小的在楼上遍寻不见您,可是吓坏了。您怎么跑这马厩跟前来了呀?这儿多脏!还是赶紧上楼去,掌柜的特意寻了会做苏州菜的大厨,马上就做得了。”

    苏义听得皱眉,道:“你这算是看着我么?”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陆谦躬身告罪,急忙辩解,道:“小的身负太尉之命,有责任保护衙内的安全。万一衙内伤了,碰了,小的回去不好交代!”

    苏义面色稍霁,道:“这位是我的好友钱亨,要进京赴试的,好巧碰到了。外面是他家的商队,叫手底下人照顾照顾。‘白糖’听过么?就是他家的生意。”

    “原来是‘义亨号’的少东家、”陆谦拱了拱手,胖子也赶忙回了个礼。

    义亨号的大名,陆谦自然是听说过的。原本这家商号声名不显,但两年前忽然搞出了一个‘白糖’,质地雪白细腻,无论是从样子还是甜度,都远超市面上的所有糖类。很快便被定为贡品,畅销全国。

    义亨号的名头也就越来越响,传闻光靠这‘白糖’,一年的进项就有十万贯。

    但赚多少,与陆谦也无关。他是殿帅府虞侯,到也不必对一个商贾假以辞色。拱了拱手,也是给自家衙内的面子。

    看到这胖子,陆谦也明白了,为何苏义走得这么慢,很有可能就是为了等这个小胖子。现在既然来了,应该就没有再拖沓的理由了。陆谦试探问道:“衙内,临行前,太尉有吩咐,要咱们务必在腊八之前回去。今儿已经是初二了,您看这……”

    苏义扬扬手,道:“行了,明日多赶一些路,不叫你们受罚就是。”

    陆谦大喜,有这句话就成了。眼下时间也足够,只需要每日多行二十里,腊八之前准能到。只要腊八之前到了,就算完成任务,太尉必有赏赐,自己也能过个好年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陆虞侯自然也不会留下碍眼,拱了拱手,便借口去安排食宿,先行退下了。

    ……看着陆虞侯离开,一直绷着的钱亨长出了一口气,直起了一直欠着的腰身。他天生一副笑面,虽然有点胖,但却不招人烦,反而给人一种喜庆的感觉。

    “公子果然气势不凡,瞧瞧那个虞侯,人前作威作福的,到了公子面前却如同一条夹着尾巴的狗一样,显然是已经被公子折服了呀。公子不愧是公子,浑身散发王霸之气……”胖子满脸堆笑,送上一记舒舒服服的马屁。近些年,也不知是天赋觉醒了还是怎么,这家伙拍马屁的功力是日渐的精进了,已然达到了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境界,三句话带一个屁绝不夸张。

    “行了,少拍。”苏义皱眉看向他,道:“钱胖子,你怎么回事?我刚从颍州出发,就派人给你送信了。算日子你两天前就应该追上了,怎么迟了?”

    “这……有原因的。”钱胖子支支吾吾道:“公子,这、这能不说么?”

    “说!怎么,还敢在我面前藏心眼了?”

    “小的怎敢啊。”钱胖子只好和盘托出,道;“还不是我那老爹,知道公子往后要在京城定居了,担心公子吃用不惯,非逼着我采买不可。你看到的这些车上面都不是货,全都是采买的东西。”

    “都是?”苏义哭笑不得,道:“十几车啊?”

    “啊!”钱胖子点头,掰着手指头道:“我爹担心你突然到了京城,吃用不惯,就让我出去采买。什么衣裳鞋袜,针头线脑,点心果脯,笔墨纸砚……嘉禾城里只要能见得到的全买了!”

    “这可真是……”苏义无奈摇了摇头,道:“那货呢?”

    “啊,公子不用担心,货随后就来,不会耽误事情的。”

    “最好是这样!”苏义扬了扬拳头,恶狠狠道:“耽误了正事儿,小心我揍你!”

    钱胖子嘿嘿直笑,却并不害怕,显然知道苏义不会真打。

    这个钱胖子是苏义的好友,也是他穿越过来的时候,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原本的苏义已经十六岁了。大哥苏迈已经来到嘉禾两年,政绩斐然,百姓无不称道。日子过得挺好,不缺吃不少穿,还受人尊敬。苏义本人并没有什么安全感,他清楚大哥这个官儿,因为元祐党人籍的关系,实际上是朝不保夕的。指不定哪一天朝廷一道令下来就做不成了,甚至还有蹲大狱的可能。

    为了多点安全感,以备万一出现最坏的情况,一大家子人不至于无着无落,苏义决定赚钱。作为一个穿越者,赚钱的法子不难想。在进行了一番‘市场调查’之后,他决定用‘白糖’赚第一桶金。

    他能想到这个生财的法子,还要多亏了他穿越之前的那段‘居家隔离’的日子。蹲在家里小半年,做完了凉皮做蛋糕,做完了蛋糕做油条……所有的都做完了,实在是没事儿看了,苏义开始‘刷书’,网络小说一本接着一本的看,不知道看了多少。有一本很火的明朝的小说,里头便有这制作白糖的“黄泥淋糖法”。

    苏义记得很清楚,书上说,明朝的时候,市面上仍然没有白糖,唯一跟白糖相近的,是红糖凝结时表面形成的糖霜。产量低,价格贵,还不甜。

    既然明朝时候没有白糖,那宋朝肯定也没有。且这法子简单的很,有红糖有黄泥就行,实在是低投入高产出的典范。他自己在家里搞了一点红糖试了试,方法有效,心里便有底了。

    但具体实施的时候,又遇到了难题。

    大哥苏迈是一个很刻板的人,他听苏义说要去做生意,坚决不同意!甚至破天荒的,头一次体罚了他,把他关在祠堂里跪了一天。在苏迈的眼中,商人是低贱的职业,低买高卖,挣的是昧良心的钱。要不怎么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苏家耕读传家,即便因为元祐党人的事情日渐没落,也绝不能去做商贾之事。当初苏轼被贬,一贬再贬,甚至都贬去了儋州当教习,吃虫子青蛙,也没有动过去做商贾的念头,现在的日子过得再艰苦,能艰苦过那个时候么?

    苏义无论怎么解释,分析利弊,在苏迈这儿就是通不过。无奈,他只好退而求次,找一个代理人合伙。

    钱胖子就是他最终选定的目标。

    钱胖子这家伙,和苏义是同学,俩人都在嘉禾名士吴春玉老爷子门下读书。钱胖子的爹,是一个出身农户的商贾。农户本就低贱,商贾地位更低。若不是看在钱的面上,吴春玉老先生是万不可能收这样的弟子的,说出去都觉得丢人。

    钱胖子长得痴肥,不招先生待见,学业又很差,常常遭到同学们的捉弄,在学堂里没什么朋友。后来钱胖子的老爹做生意折了本钱,不得不变卖商铺还账,剩余几个钱买了几亩地,回家种地过活去了。吴老先生的学堂,可不是穷鬼可以进的,自然也就辍学了。

    苏义当时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接触到的人有限。在他能接触到的所有人中,也就只有钱胖子,勉强符合他的要求。经过一番观察和调查之后,苏义登门了,钱胖子没想到自己退学了,还能有同学到家里来,感动不已。他的老爹钱贵听说他是县太爷的弟弟,也不敢怠慢,把家里下蛋的鸡杀了款待。

    就这样,苏义一边啃着鸡腿儿喝着黄酒,一边发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给钱家父子强行洗脑了一波儿。父子二人就此上了贼船,成为了苏义的第一批拥趸。

    后来钱胖子跟苏义坦白,其实当时要不是实在不甘心在乡下种地,他爹也不会信了苏义的忽悠。他老爹原本的打算是,通过苏义傍上他做嘉禾县令的大哥苏迈,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东山再起。没成想,苏义拿出了‘白糖’的秘方,一炮而红。眼见着生意越来越好,日进斗金,钱贵这才打消了杂念,一心一意地跟着苏义干。

    钱家父子得了秘法之后,很容易就制出了白糖。钱贵是做了一辈子生意的商人,自然看得出里头的商机。他不是没有想过拿了秘方跑路。有了这秘方在手,到哪儿都不愁赚钱。但最终,他还是没这样做。因为合作之初,苏义就言明,他提供秘方,不参与经营。只要纯利三成,其余都是钱家父子的。

    这样的条件,钱贵没有理由不接受。通常这种秘法决定一切的生意里,掌握秘法的一方至少也是要纯利的七成甚至更多。而苏义只要三成,等于是白送一场富贵给他们。承了这么大的恩情,若还想着跑路,实在是太不当人了。更何况,跑路也不是没有风险,谁知道苏义有没有准备?若是他得知自己跑路,告官说自己的秘方被窃,凭苏家的声望,肯定没人相信他们父子。届时无论逃到哪儿,都得吃一场官司。

    思前想后,钱贵还是打消了跑路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和苏义合作了起来。

    苏义以钱家父子的名义,取自己名字中的‘义’字和钱胖子名字中的‘亨’字,创办了义亨商号。三年下来,赚得是盆满钵满。在苏义的提点下,钱家父子大肆购买田产,坊间传闻,嘉禾县有一半都是钱家父子的,钱贵也因此得名‘钱半城’,俨然已经是嘉禾的首富了。

    赚钱越多,发展得越好,得苏义的提点越多,钱贵对他便越敬畏。他不但自己在苏义面前以老仆自居,还时时告诫自己的儿子,钱家能有今日都是苏义的再造之恩,没有苏义,爷俩现在早变成乡下种地的农夫了。

    原定的三七分账,也没有真正执行。按钱贵的说法,他不过是苏义的管家,义亨号的所有财产都是苏义的,他只是代管而已。什么时候苏义有需要,尽可全部拿走,他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能不能做到,要事到临头才知。反正话是这样说了,迄今为止他也是这样做的。

    苏义这一路走得这么慢,就是为了等钱胖子。事发突然,他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被迫上路了。他的产业全都在嘉禾,他去了汴梁,这些产业怎么办?思前想后,苏义决定把生意做到京城去,所以他派人去嘉禾报了信,让钱胖子火速赶来汇合。

    钱胖子得到消息,立即从嘉禾出发,一路上不惜马力,七天不到赶到陈州,已经是飞一般的速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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