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疗养院。

    自从被女儿断然掐断了将李秀兰移送疗养院照顾的想法,程家安心头既是欣慰又是难过。扳起指头算算,妻子在病床上瘫倒的这几年,整个家庭被拖拽着岌岌可危,完全是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

    日复一日,李秀兰康复的迹象也越来越渺茫,这让程家安一想起来就悲不自胜。

    巨大的压力和悲戚是最易催人衰老的,当年那个年富力强、朝气满满的他,如今也变得老态龙钟、精神萎靡,像是一副失去活力、日渐干裂的朽木。如今尚未到达退休的年纪,只能苦苦地熬着。

    不熬,这个家就更撑不住。

    好在疗养院里的日常巡诊工作比较简单,大部分是些老年病,程家安只要按照常规开方抓药,维持常规养护即可,精力虽不济但也能勉强维持。

    此刻他正强打着精神,按照惯例在各个病床前巡诊着,时不时地和几个病人聊上两句家常,同病相怜的就多说上两句聊以慰藉,话不投机的也尽可能倾听,做好医者的本分。对于这位忠厚善良的医生,疗养的病人大都是打心眼里喜欢。

    “刘师傅,昨天给你的开塞露效果还行吧?今天大便通了吗?”程家安带着听诊器检查了一番,对着一个满头白发却精神健硕的老人说道。

    “通了,一早就通了,哎呀,通了就是舒坦啊!”老人咧着缺了两颗大门牙的嘴,畅然地说道。

    “那就好,记得多喝水啊。有条件啊,就让你家小儿子多给你弄点香蕉啥的,那个也能通便。”

    “嗨,我那小子天天在外面出差,十天半个月的都见不到个人影,指望不上哦。”

    程家安点了点头,心思像是又被勾起了耽误日久的女儿,神情有点暗淡,喃喃地道:“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业,忙点也好。这不是给你挣钱呢嘛,你就放宽心好好养着吧。”

    老人笑呵呵地道:“呵呵,我也是这么想的啊!”

    正在闲聊间,隔壁病房突然传来歇斯底里的吵闹声。作为当值医生的程家安皱了皱眉头,赶过去查看时,护工刘大姐突然被人从病房里狠狠地推了出来,一头撞进了程家安怀里,迅猛之势让二人连连后退。

    紧接着里面冲出来一个体态丰腴的壮硕女子,乍看上去三四十岁,一头的波浪卷,两道又黑又浓的眉毛一个劲地往上勾勒。眼睛却小如黄豆,再加上脸颊一通的浓妆艳抹,用厚厚的粉底遮盖着四处散布的雀斑,一套瘆人红色套装裹挟着肥胖的躯体,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此刻,这位叫做葛金花的妇女,正双手叉着腰,满含戾气地指责着刘大姐,不依不饶地撒泼叫嚣着。

    “滚蛋,你们这是什么破疗养院,我们才来几天啊,你们就是这样照顾我公公的!大便都拉到裤裆了才想起给换!你啥素质啊,就知道问我们要钱,钱交了就这结果?”

    伫立在旁边的丈夫周利民,一看就是个天生怕媳妇的软脚汉。这也难怪,有这样一位雄性激素过剩的媳妇,任谁都会有点阴盛阳衰的趋势。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一脸为难地拉着媳妇,尴尬地劝阻道:“唉,算了,让他们现在给换了就行了,你这么叫,影响多不好!”

    葛金花脸颊的粉刺滋滋往往生芽,红彤彤的模样像是被捅了屁股的老虎,冲着丈夫横眉竖眼地骂骂咧咧:“什么叫算了?吃了亏屁都不敢放一个,你自个窝囊,别指望我跟着你丢人。你们说,这咋办吧?”

    程家安紧锁着眉头,转身询问护工:“刘大姐,这是怎么回事?”

    四十多岁的刘大姐委屈捂着嘴,哽咽道:“程医生,我也是一上班就来做护理的啊,又没耽误时间。可13床的病人排便就没个规律,我总不能天天守在这里啊。一早我就来给他换了,可这媳妇子就得理不饶人了,你看看,又是掐又是打的!”

    说着刘大姐撸起袖子,颤颤地向众人展示着胳臂上的青印,一看便知所言非虚,众人也变得有些义愤填膺起来。可听了刘大姐的辩解,对面的葛金花却不满意了,一副泼妇骂街的模样,胡搅蛮缠地嚷嚷道:“唉唉唉,什么叫我掐你打你了,你这能证明是我弄的么?说我得理不饶人了,你们工作失职还不能让人说了?”

    程家安皱了皱眉,准备上前劝解一番:“这位大妹子?”

    葛金花眼睛一竖,气势汹汹地说道:“谁是你大妹子,别跟我套近乎。”

    程家安面色微沉,稍稍顿了顿,平心气和地说道:“这位同志啊,医院的护工也是按照制度来的,都是一天一换。你看病人还在等着呢,要不先让她先给换了,回头让她多来查看几次,尽可能及时更换。人家护工生活也不容易,要不谁愿意干这个呢,对吧?你也别难为她了。”

    围观的众人厌弃地看着葛金花,异口同声地帮衬道:“就是,就是!”

    见群众势大,边上的周利民拧巴着脸,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葛金花的衣襟,劝解道:“算了,让赶紧给爸换了不就行了嘛,这么多人围着多难看啊。”

    眼见着形势对自己很是不利,葛金花讪讪找了个台阶,忿忿不平地道:“我给你们讲,下不为例,别当我们都是好欺负的!”

    说完葛金花扭着肥硕的屁股进了病房,程家安转头劝说着众人:“好了,没事了,大家都散散吧,刘大姐,你就辛苦一下,给病人先换上!”

    刘大姐抱屈衔冤地抹了抹眼泪答应了一声,进到病房去更换。处理完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程家安突然感到一阵的疲惫感涌了上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坚持做完巡诊,这才慢慢踱步回到了医务室。

    一场巡诊下来,其实没有多少工作量,可即便是这样,也深深感觉自己精神不济。坐回在椅子上,狠狠地搓了搓自己僵硬麻木的脸颊,这才打开病例夹填写当日的巡诊记录。

    对面的金医生,年纪与程家安相仿,看到他疲惫不堪的萧瑟模样,探了探身子,关心地询问道。

    “老程,怎么了?看你精神状况很差的样子。”

    “哎!”程家安黯然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没啥,上了年纪了,精力跟不上,老觉得头晕体乏的。”

    金医生蹙了蹙眉头,提醒道:“那你可得多注意了身体了,你还有3年才能退呢,咋说都得熬完啊。”

    程家安轻轻地点点头,心中发出一阵幽叹:“可不是嘛,我就盼着时间赶紧过,能退早点退,回去啊我也能照顾上我家那口子。”

    金医生抿了抿嘴,踌躇了片刻,询问道:“是啊,大姐这一病都好几年了,还是没点起色吗?”

    程家安眼神里充满了苦涩,耷拉着脑袋:“哎,还是老样子。”

    “哎,碰到这事还真是愁人啊。”金医生悻悻地摇摇头。

    看着对方感同身受地叹息,程家安微微振作了一下精神,询问道:“不说这个了,老金,13床是个啥情况,一大早就闹腾着呢。”

    “13床?”金医生面色一僵,停顿了片刻,神情带着稍许的愤慨:“你是说那个周长福啊,嗨,别提了,提前来就头痛。”

    “怎么了?”程家安稍稍坐直了身体。

    “前天刚送进来的,半身不遂。我当时就在跟前,一大家子的人为个入院费的事差点打起来。这周长福的命啊真够倒霉的,养了三个儿子,谁都不愿拿钱出来,争争吵吵的。”金医生一阵感慨地摇着脑袋。

    程家安眨了眨眼睛,心存疑惑:“可我刚还看着他的儿子儿媳在陪床呢。”

    “呵呵!”

    金医生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鄙视,凑过脑袋来低声说道:“你以为他们是来看望老人的?那是来逼债呢!我听同房的病人说啊,他们是来逼着周长福立遗嘱,软磨硬泡着把房子过继给自己呢。”

    程家安紧蹙着眉头,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世上怎么还有这种儿女啊!”

    “哎!你说养儿育女的图个啥?眼巴巴地拉扯大,到了反而是给自个养了个债主。”

    金医生发出一声浓浓的叹息声,眸子里显出几分忿忿不平,提醒道:“老程,查房的时候啊,那些人你就少跟着打交道,一个个都是掉进钱眼里,毫无礼义廉耻的主。”

    程家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哦,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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