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说,不一会郝春菊就将程江海带到了车间。当驻足在门口的时候,程江海愣住了,这不是自己刚才到过的地方么?他不由地自言自语道:“怎么又是这里?”

    郝春菊错愕地回头问道:“怎么?你来过啊?”

    程江海赶忙解释了一句:“哦,刚才路过过!”

    “哦,你等一下,我给你叫人!”

    郝春菊也没在意这些,扭过头去放开高亢的嗓子喊叫着,声音在车间空荡荡的顶棚里回荡,像一颗颗弹珠撞击着车间内的设备,发出阵阵锵锵金鸣:“老头,老头……人呢,出来露个脸啊。”

    随着郝春菊大咧咧的吼叫,从一台大型机电背后慢悠悠地挪移出一个身影来,程江海定睛一看,惊讶地叫到:“啊,是他啊?”

    郝春菊转过头来,再次疑惑地问道:“呃,你们见过啊?”

    程江海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个身影就已经走到了面前。卖炭的脸颊比炭都要黑上三分。

    程江海心里现在清楚了,这个有着天生严厉面孔的老师傅,看来就是孙康民嘴里所说的曹旺权了。

    此时曹旺权板着招牌的锅底脸,瞪着眼睛来,冲着毫不忌讳的郝春菊火冒三丈地训斥道:“什么老头老头的,叫什么呢?没大没小的。都已经这么大了,一天到晚没个正行,我看你真是欠抽抽呢!”

    郝春菊嬉皮笑脸地走上前,自然而然地挽着曹旺权的胳臂,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打着哈哈道:“哎呀,这不叫习惯了嘛,以后我注意就是了。来来来,我给你带了个徒弟来。喂!程江海,这位就是机电班大名鼎鼎的曹旺权曹师傅,厂长交待的,你以后就跟着他。”

    程江海看着二人一副亲密的模样,瞬间又有点摸不着头脑,迷迷糊糊地走上前,赶紧谦虚地鞠了个躬,尴尬地说道:“呃,曹师傅您好,我叫程江海。”

    “徒弟?什么徒弟?”

    曹旺权拧巴着一张黑脸,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的前提下,气呼呼地询问道:“这是咋回事?”

    郝春菊撇了撇嘴,两手一摊,将偷听来的话脱口而出:“我哪知道咋回事!孙副厂长交待的,人家是刚进厂的,而且学的专业就是机电,不正好放到你手底下嘛。”

    曹旺权的眼里像是压根没什么领导的存在,干脆利落地挥了挥手,怨气满满地道:“该哪哪去,我这里不缺人手。”

    郝春菊瞄了瞄一旁手足无措的程江海,感觉自己很没脸面,气咻咻地打抱不平道:“哎哎哎,你咋说翻脸就翻脸啊,谁招你惹你了,啥态度吗?”

    看着曹旺权绷着脸不说话,程江海讪讪地上前解释道:“哦,春菊同志,我刚才路过的时候,无意间听到这设备有点电流杂音,想着会不会有啥问题,本想看看来着,被曹师傅给叫住了。”

    郝春菊睁大了眼睛,惊奇地道:“哦,是这么回事?”

    曹旺权傲慢地扯了扯嘴角,不以为然地呵斥道:“说啥呢?啥子电流杂音,你别不懂装懂。”

    程江海抿了抿嘴唇,带着几分谦恭,温言地道:“曹师傅,我是听到点不太正常的声音,要不你开启设备再仔细听听?”

    “去去去,机器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啊,还用得着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的。”曹旺权断然拒绝着,对于毛头小伙子的建议不屑一顾。

    边上的郝春菊上前打着圆场,其实完全倒向着程江海:“哎呀,人家江海也是好心提醒,你摆什么谱嘛!检查检查有什么大不了的,没事不是更好?万一有什么问题,责任还不都得你担着啊!”

    似乎觉得郝春菊说的也有三分道理,曹旺权沉默了片刻,不情不愿地再次启动设备,俯下身子,仔细地听了片刻,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郝春菊盯着曹旺权的黑脸看了半天,像是察觉出点不对劲的地方,凑上脑袋好奇地问道:“咋,还真让他说对了啊?”

    曹旺权赶紧关掉机器,沉吟了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黑黝黝的脸颊也看出有什么羞红,他再次打量了一番程江海,这才坑坑巴巴地询问道:“学的这个专业?”

    程江海咬了咬嘴唇,赶紧应声道:“哦,机电专业,不过就是个职高毕业。”

    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了,曹旺权也不是煮熟鸭子死硬嘴的人。若不是程江海机敏的指出问题,设备一旦出点什么问题,最后的责任还真得自己抗。

    不过要在这个初出茅庐的楞头小子面前当面承认自己的过失,实在有点放不下架子。他拧巴了半天的脸,堪堪地点点头道:“还不错,耳力挺好!这都能听出来。”

    程江海当然也不好傻乎乎的洋洋得意,谦虚地应声道:“呃,我也是瞎蒙的。”

    能而不骄,胜而不恃。

    这个小伙子这时候再看上去,似乎比刚才顺眼多了。看着程江海略微局促地望着自己等待结论,曹旺权砸吧砸吧了一下嘴:“嗯,瞎蒙也要靠本事的,算了,你就暂时跟着我吧。”

    “嗯!”程江海欣喜地点着头。

    这种以老带新、跟班作业的方式,其实就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学艺拜师。和学校的老师不同,岗位上的实践才是获得真正的技术的关键,而日常里的一些老师傅一向是有些敝帚自珍的,艺不可轻传嘛!

    倒也不是顾忌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只因好的师傅凤毛麟角,好的徒弟同样也是可遇不可求,更何况曹旺权卖炭的暴躁性格,想找个合适的接班人怕是机会渺茫。

    听到曹旺权难得低头,郝春菊走上前询问道:“呵呵,老头,啊不,曹师傅,这么说程江海很优秀咯?”

    曹旺权瞄了瞄边上不骄不躁的程江海,臊眉耷眼地点点头道:“嗯,算是难得吧?”

    “可以啊程江海,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天赋。”

    郝春菊对程江海的评价不由得又高了几分,眼神里异彩涟涟,还带着稍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盯着他那张帅气的脸颊看了良久,这才转头过去交待道:“曹师傅,那程江海你可要好好教教啊,说不定就能顶你的班呢?”

    听着郝春菊没大没小、不分尊卑的称呼,曹旺权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发泄,这时候被统统激发了出来。他瞪起眼睛来,骂骂咧咧道:“曹师傅,曹师傅,叫一声舅舅你能死啊。”

    “啊,舅舅?”

    程江海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们这是?”

    郝春菊眉眼弯弯带着点笑意,向程江海这边靠了靠,打趣了一句:“呵呵,他是我舅,从小老爱揍我,所以我不爱叫他舅舅,以前老头老头的叫习惯了。”

    在新人面前没遮没拦的,自己摆足的前辈气场完全没了用处,曹旺权气得嘴角抽抽,憋了半天,酝酿着想骂人:“都是你妈给惯的,再没礼貌小心我还抽你!”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您大人大量好吧。”

    郝春菊笑嘻嘻地随口应付了一下,其实一点都放在心上,反而一本正经地给江海解释道:“江海,你别看这老头……呃,我舅,凶神恶煞的,不过他技术确实是咱们厂里最好的,让他当你师傅绝对亏不了你的。”

    “哦,我知道了。”程江海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二人间的关系,顺着郝春菊的话音,上前恭敬地说道:“曹师傅,那以后就麻烦您多照顾了。”

    曹旺权把逮谁咬谁的臭脾气收敛了一些,重新端了端架子,像是个高高在上的一代宗师,斜了斜眼睛道:“你真想让我当你师傅?”

    程江海恳切地点了点头:“是啊?今后还要跟着您多实践实践呢,毕竟课本上学的和实际工作差远了。”

    “嗯,年轻人像你这样懂得谦虚敬老的实在是不多。”

    曹旺权高傲的眼神里透出几分的欣赏之色,再瞪了一眼边上满是期待的郝春菊,心中的火气不打一处来,忿忿地道:“比某些操蛋的丫头强多了,哼!行吧,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程江海保持着谦逊的姿态,连连致谢道:“唉,谢谢您了曹师傅,也谢谢你了,春菊同志。”

    郝春菊很有气派地挥了挥手,制止道:“哎呀,这有啥谢的,我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朋友间帮忙很正常,我不是给你说了嘛,以后有啥事只管找我,我是随叫随到,呵呵。”

    曹旺权面露古怪,斜眼偷偷打量着郝春菊,心里琢磨了半天。这丫头一反常态地献殷勤,那可绝非是她的本性,要说里面没什么猫腻,打死他都不相信。

    难道说这个刁蛮的假小子春心荡漾了?

    或许还真是这样呢!

    国营大厂里工资高福利好,这样的铁饭碗可不是随处都有的,大家都抱着老也老死在厂子里的想法,很少有人转换岗位。长此以往,三十岁朝上的职工占去是四分之三。剩下的四分之一,大多是厂工子弟和攀关系走后门进来的。

    当然程江海也算是其中一个。

    但大多数的年轻人都是些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货色,像程江海这样本本分分从职高毕业出来的没几个。再说了,这小伙子长得还真不赖,眼神清澈如水,一看就知道是个率真暖心的人物,这对于已是大龄女青年的郝春菊看来,能不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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