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亦安拧巴着脸,眉眼间溢满了羞愧与悲痛,沙哑着嗓音说道:“这事其实都一年了,最近才判下来。我们这次来厦门,也就是参加法庭的最后判决,毕竟我们是父子,不能看着不管不问,所以……”

    看着何亦安悲戚羞愧的神色,程江海也是一阵惭愧。何伟国都被到了这种境地,自己还急吼吼地上门求助,这不是给人家心头添堵么。

    暗自内疚了稍许,他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啊,我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那何叔他……”

    何亦安轻轻地摆了摆手,凄然地道:“都已经判下来了,我和我妈准备去看上一眼就回兰州了,所以你的事我们还真没办法帮助你了。”

    “没事的,没事的。”

    程江海连连应着声,人家都已经到了如此绝境了,自己能奢望些什么呢。看着身心俱疲、凄苦无语的杜婉玲,他心头不由的一酸,宽慰道:“婉玲姨,你们也要保重啊,别太难过了。”

    “哎,他这都自作孽,怪不得别人。”

    杜婉玲幽幽地叹着气,何伟国落到这步田地,作为曾经的枕边人她何尝没有拉过袖子,可劝诫的话即便说破了嘴,奈何何伟国一意孤行地秉持着自己为官处事的风格,丝毫不为所动。夫妻二人走到今天这种结果,不能不说根源出在何伟国目空一切、妄自尊大的人生观上。

    装睡的人是怎么都叫不醒的。

    似乎不愿过于纠缠这个令人沮丧的话题,杜婉玲话音一转,轻声询问道:“江海,你爸身体怎么样了?”

    说起程家安近些年的病况,程江海蹙着眉头,惆怅地回答道:“他啊,这两年身体越发的不好了,记忆力衰退的厉害,有时候连家门都找不到,精神时好时坏的!”

    “哎,都老了啊,我们都老了。”

    杜婉玲苦涩地摇了摇头,眼神飘飘忽忽地投向窗外的远方,带着浓稠的思绪,幽然地感叹道:“真想回到我们年轻的时候啊,那时候条件再怎么苦,生活再怎么难,谁都没在乎过,浑身上下啊都充满着年轻人的朝气,不像现在暮气沉沉、行将就木的样子。”

    面对杜婉玲抑郁的心情,程江海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纠结了半天说道:“婉玲姨,我也不知道咋安慰人,可我爸说过,这人啊就得跟天斗跟地斗也跟自己斗,越斗才能越年轻,越斗才能越有滋味,啥时候都不能放弃自己,放弃希望。”

    嘴里嘟囔着、品味着,杜婉玲转过头来,凄冷的眼神里这才出现了一丝暖意,看着眼神灼灼的程江海欣然点头道:“家安大哥确实是一个活明白的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活哲人啊。你们这些孩子,也都继承了家安大哥和秀兰嫂子的精气神,难得啊,难得!”

    看着陷入感慨的杜婉玲透出隐隐的哀伤,程江海向前凑了身子,恳切地道:“婉玲姨,有机会我会带着我爸去兰州看看你的,他老跟我讲起你们在团场的故事,也想着回团场看看那些老朋友老战友,只是……只是这几年的身体确实不允许。”

    “嗯,好啊!”

    杜婉玲欣慰地点点头,像是突然被程江海点醒了什么,眼睛一亮道:“江海啊,你这么一提醒啊,我还真想到一个人,她就在厦门,她或许能解决你现在的困难。”

    “啊!”

    早已不抱希望的程江海顿时惊呼一声,欣喜若狂地道:“婉玲姨,这是真的吗?她是谁啊?”

    杜婉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远眺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温情,带着一丝追忆,一字一顿地道:“秦丹萍!”

    秦丹萍,秦丹萍!

    如果程家安就在当场,他或许会因为这个名字激动不已、掩面而泣。那可是他心心念念的老首长、老领导、老战友、老大姐啊,那个名字就刻在他记忆的最深处,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成为一种祈望,一种遗憾。

    在那个困苦的岁月里,他们结下了比肩血脉的战友深情。没有秦丹萍的帮助,程家安不可能顺当地迎娶李秀兰。反之而言,没有程家安,或许秦丹萍早就无声无息地消逝在某无人问津的地方。当年头悬着利剑,千里驰援,日日夜夜的照顾,说是情深似海、恩重如山一点都不为过。

    自从秦丹萍重新参加工作后,有多久没有再听过这个名字了,怕是程家安扳起指头都算不清楚。

    对于这个从未谋面的长辈,程江海偶尔也听父亲唠叨过,只是当时没当回事,记忆更是迷迷糊糊的。

    通过杜婉玲他才了解到,八十多岁的秦丹萍早已退休多年,心里其实一直挂念着程家的夫妻俩。如今岁月无情的折磨,双腿早已然无法直立行走。组织上照顾其生活,将其安排到厦门某处干休所养老,一直以来都是保姆在照顾这个孤苦伶仃的老人。

    虽然退休,但秦丹萍在厦门工作多年,有着很高的威望,或许就能解决程江海目前的窘境。

    于是,程江海的面前又绝处逢生般地展现出新的曙光,程江海跟随着杜婉玲,带着炽烈的期许。准备去探望这位经历了无尽风风雨雨的老人。

    虽说自己名字里有一个海字,可这却是程江海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大海。

    前两次匆匆而来、匆匆而走,就像是个马不停蹄的过客,无暇浏览这如诗如画的美景。

    相比西北广阔无垠的大漠戈壁,这里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壮美,荡漾的碧波,咸湿的海风,天际的巨轮、飞翔的海鸥。目光的尽头,天蓝与海蓝无缝地对接,云和浪在那里汇集。呜呜的海风吹来,潮水扬起一线的浪花,拍打在礁石上,将海沙洗涤得如一颗颗晶莹的珍珠,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整个天地看起来如同精心勾勒的丹青画卷。

    心旷神怡的程江海眼睛都有点看不过来了,坐上轮渡,在碧海蓝天间激荡了片刻,一座被翠绿掩映的小岛就出现在了眼帘。

    上了岛,一路上鸟语花香,阵阵优美的琴声袅袅地在空中回荡,让人仿佛置身于高雅的殿堂。被古木簇拥下,狭小的路面,青石板上裸露着青苔,每个角落都充满了浪漫的气息,美得让人心醉神迷,周围古色古香的建筑群里就有着秦丹萍所栖身的干休所。

    满腹疑问的程江海适时憋住了嘴巴,老老实实地跟在杜婉玲和何亦安的身后,不敢发问。

    走进一所幽静的小院里,眼神机灵的程江海便看到一位鹤发龟年的老人带着老花镜,正坐在轮椅上恬静地看着报纸,旁边还有着陪护人员照顾着,气氛清新而淡雅。

    杜婉玲驻足了良久,似乎在感怀着什么,久久后才轻步上前,饱含深情地轻声呼唤道:“老首长,我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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