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斑斓,霓虹暧昧,香江的夜色总是热闹花俏。

    唐心柔骑着两道杠的黑色单车穿梭其中,安静乖巧。

    她喜欢这样的香江,每一日在这样的热闹中穿行是她一天中最放松、最享受的时刻。

    因为此时她是她,却也不仅是她。

    上一世她出了车祸,浑身插着管子不能动弹,也无亲人关心,不知经过多少个无眠夜,再醒来,人已经身在平行世界的香江,成为了一名十三岁的中一女学生。

    母亲是受人爱戴的中学老师,父亲是有名的拳馆师傅,虽不算富庶家庭,但好手好脚,温饱不愁,与她来说,每一日都像浸在蜜里过活。

    直到...

    喉头苦涩刚起,就有贩鱼蛋的光头雍伯尖利嗓音刺入耳边。

    “哎,糖心,怎么今日又翻屋企?明日不用翻工咩?莫不是被警署炒鱿鱼?”

    一旁八卦的卖花李阿嬷也凑上来。

    “阿嬷早说过,这么甜的妹妹仔当不了差人拉!隔几日才能返家,都唔知有多辛苦!”

    眼前的画面恢复了斑斓杂乱,密的线,灰的墙,幽暗嘈杂,却烟火十足。

    原来是她不知不觉已经骑到了她和父亲租住的荣记大厦楼下。

    “冇啦。”

    她将单车停下,轻轻摇了摇头。

    从三年前那件事发生后,原先活泼开朗的妹妹仔在人前便不爱多言,沿边的街坊习惯了,也不去吵她。

    她动作麻利的将单车锁进公棚,半串咖喱鱼蛋已经塞到手边。

    “卖剩嘅,送给你食。”

    已是晚上十点,雍伯神色疲倦,做的是好事,脸色却像是索命的黑面鬼。

    唐心柔从口袋里捏出那枚十元硬币递过去。

    “巡街的时候捡来的,再来两串鱼蛋我带给阿爸。”

    雍伯喜出望外,眼角皱纹都鲜活起来。

    “捡钱这么好彩啊!好好好,这硬币明日我拿去买六合彩!”

    唐爸喜辣,不多时,心柔手里就多出包好的劲辣咖喱鱼蛋。

    一共九颗,加上刚才送她的三颗,倒是正好两串。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上楼,口袋里的那张新钞摩擦出不甘的声响,握着栏杆的小手捏紧了些。

    算了,今日有进项,再多花三十文买一份烧腊好了,阿爸爱吃。

    要说烧腊,当然还数隔壁金山楼下面的华记最好味,她从小吃到大的。

    然而等她小跑过去,却发现原先的三间店面已经转做理发厅,有好心街坊与她指路,说是华记大半年前就已迁至对角的油麻地街市。

    那边乱些,铺子也小,但租金便宜不少。

    “不会又是来找阿明要债的吧...”

    唐心柔穿过街头,身后阿嬷的声音被不耐的车鸣吸走。

    街市这头摊位密集,她伸长了脖子试图找到熟悉的招牌,顺便找下那位平日里在这里摆摊的神婆。

    猫毛毡的事,得问一问她。

    然而眼都晃花了,要寻的铺和人都未寻到,却见巷尾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衫黑裤,行路跛脚,拖着个半大木箱,不是唐耀堂又是谁。

    “阿爸!”

    她叫出声来,唐耀堂却并未听到,反而跌跌撞撞的拐进小巷。

    唐心柔快步追上前去,只见几个小混混不耐烦的推搡着唐耀堂,嘴上不干不净。

    “扑街啊你,死老头,我们文哥要你帮着治崴脚是看得起你,你还追着要钱,这么够胆?”

    “十五蚊真的不贵了,养家糊口而已,烦请帮帮手!”

    为首那个叫文哥的,看着眼前这阿伯站姿端正,神态完全不似求人,讥笑一声,

    “帮手?帮你入土啊!还是帮你把这只腿也打跛,让你负负得正啊?”

    说话间手中的棒球棍就朝着唐耀堂的左腿挥去,还未用力,棒球棍的另外一端却被人牢牢捉住。

    那人力气极大,竟是震的他手心发麻。

    “糖心,你怎么...”

    唐耀堂关切女儿,剩下的小混混却是得了文哥的眼色,准备发难。

    唐心柔将阿爸护至身后,正想将手中剩下一颗的鱼蛋塞给他,一个眼睛仔已经首当其冲直拳出击,她歪头躲过,一个旋风腿直踢心窝,将人打翻在地。

    歪头咬下最后一颗鱼蛋,将签子塞入眼睛仔衬衣口袋,百无聊赖的看向剩下三人。

    “要不,你们一齐上?”

    还上什么上??!

    眼前这妹妹仔身手利落,一看就是练过的,文哥也不是傻子,干笑一声,拔腿就溜,速度之快,仿佛崴了脚的不是他一般。

    “文哥!”

    两个小弟反应慢些,跟着在身后追,没跑两步,一根棒球棍伴随着劲风从两人中间飞过,正砸在文哥的后脑勺。

    “哎呦...痛痛痛,女侠饶命!”

    不多时,心柔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紫色纸钞回来,雀跃的递给唐耀堂。

    他眉锋微微皱起,

    “说好十五文的,不好多收钱。”

    说着就从随身带的小药箱里拿出薄薄的钱袋来,找出三十五块递还回去。

    “把钱找给人家。”

    心柔耸了耸肩,对父亲的决定并未反驳,只轻声道。

    “早跑没了,去哪儿还...”

    唐耀堂指了指旁边住房,

    “他们住五层b,塞到门缝里去吧!”

    说着又拿出一瓶小药油,“你打伤了人,把这个也一起放在门边吧!”

    凭什么?

    她内心愤愤,不过看了一眼阿爸的腿,还是闷闷的上了楼。

    这栋旧楼没有电梯,要是她不送,按照阿爸的性子,定然是要自己送上去的。

    找到五层b,她将药油放在门口,从阿爸给的钱里捏出一张十文的,才不甘不愿的将剩下的塞进门缝,走之前还不忘用力踹了一脚铁门。

    “喵!”

    旧门哗啦啦的乱响,楼上也传来一声愤怒的猫叫。

    “还让不让猫睡觉啦!楼上楼下都哗啦啦的吵!”

    ......

    下了楼,心柔又想起自己是来买烧腊的,忙和阿爸打听华记烧腊的位置,唐耀堂随意一指,却见那铺子刚刚落了锁。

    腕上手表指向十点半钟,她不由丧气。

    “唔应该啊,之前不是都开到半夜十二点多才关门吗,生意咁好,竟然也舍得!”

    “早一两年就这样啦!都叫你唔要整日埋头练拳,也出来逛逛嘛,现在最好食是旁边那家发记!”

    好在发记还开门,老板娘人好嘴甜,她一高兴就又多买了半只阿妈爱吃的烧鸭,准备待会儿回家供到她灵位前。

    一张大红钞票瞬间就缩水到只剩五分之一,让唐耀堂好生心疼,叨叨她浪费钱。

    唐心柔挽起阿爸胳膊,用这几天在乡下遇到趣事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父女俩行至楼下,看到印有咏德拳馆的面包车疾驶而去,唐心柔又忽的生出一肚子气来。

    “阿爸,刚才都忘了问,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出去?明叔他们明知道你不方便,还派你出来做工?还是那种帮烂人治崴脚的小工?”

    唐耀堂从前是咏德拳馆的教拳师傅,三年前断了腿以后,无法再教拳,好在他还有一手按摩功夫,就转到了拳馆名下的跌打馆做工。

    因腿脚不便,当初说好了只坐堂,可这些日子,心柔却发现他时常外出,想起他刚才受的欺辱,她心里不由刺痛。

    “冇啦!”

    唐耀堂低着头,额间沁出一层薄汗。

    “是住在楼上的老街坊总喊腰疼,叫我过嚟帮帮手!准备返屋时偶然在楼下遇到这群后生仔而已!”

    “哦...好吧!”

    唐心柔不疑有他,只用眼角撇着地上一瘸一拐的影子闷声道。

    “我现在日日翻工,用不了多久咱们把钱还完,阿爸就把跌打馆的工辞了吧!”

    唐耀堂心中一暖,嘴角却勾了起来。

    “你当文职才能赚几多钱?就想着指挥阿爸啦?阿爸还没老呢!要不要比脚力?”

    从前她小的时候,阿爸就经常同她比脚力,比赛谁先爬到顶楼天台。

    她还小,腿也短,所以阿爸同意让她乘电梯到五楼,只需再爬三层楼梯,阿爸却要从一楼爬到八楼顶。

    这样的比赛自然是她次次赢。

    这次乘电梯的人换成阿爸,唐心柔一路狂奔至八楼,电梯才堪堪上到六层。

    她不禁有些得意,歪着头靠在楼梯间,准备等阿爸走楼梯上楼顶之后,再“气喘吁吁”的跟上去。

    毕竟她赢了那么多次,也是时候给阿爸赢一次了。

    “叮!”

    电梯声响起来,唐耀堂急匆匆出来往楼梯走去,却见天台方向突然窜出一个瘦弱的男子,指着他疾声厉色。

    “他就是唐耀堂!就是他杀了我阿妈!”

    他身后跟着几名身形矫健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唐耀堂愕然。

    “阿明,你在胡说什么??我不久前才替你阿妈治腰,什么杀...”

    “现在怀疑你...”

    吵嚷之间,被指证的他挂念女儿,提着箱子的右手指了指楼梯方向,为首的那个男人以为他箱子里有武器,飞踢一脚。

    心柔扭过头来,只见满箱的零碎洒落一地,药液飞溅之间,阿爸被一个男人扭着胳膊死死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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