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楷脑中一片天旋地转,再也无法维持自己风轻云淡的姿态。

    他枯瘦的手缓缓伸出来,指着徐庶的面门,颤抖着道:

    “我,我,你,你杀了许汜?”

    “不错,人头已经派快马送到曹公所在。王公若是不信,自可去定陶问问。”徐庶从容地道。

    “他,他的家人呢?”

    “许汜在乘氏多设田亩庄园,我军到了,趁夜合围突袭,许汜满门没有走脱一个!”

    王楷的嘴角猛烈抽动了几下,一时开始剧烈地眩晕,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滚滚而下。

    “你,你为何不早说!为何不早说啊!”王楷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

    高顺也大吃一惊,他能想到徐庶杀人,断不曾料到徐庶居然能杀了许汜,还顺手灭了他满门!

    这怎么可能!

    “王公节哀。”他看着王楷真情流露泪如雨下,一时有些不忍。

    王公与许汜甚善,听闻许汜惨死,他一定非常后悔当时轻易就放徐庶走过,这许汜这位平时相善共论大事的老友惨死。

    王公一把年纪,听说老友惨死,心中一定极其难受,他要是令我来杀徐庶,我该不该听令动手啊?

    “你为何不早说!好个徐庶,好个徐庶!”王楷猛烈地抽泣着,双目赤红,冲高顺厉声道,“孝父!”

    高顺心中一凛,无奈地捏紧了手上的铁戟。

    王楷要是令他进攻徐庶,他肯定也要听令。

    “徐庶,汝竟杀害许公,我岂能让你走脱,我今日定要……”

    高顺好不容易酝酿起了气势,准备一戟直取徐庶性命,没想到王楷喝道:

    “你吼那么大声作甚?我让你去乘氏!”

    高顺:????

    去,去乘氏?

    “对啊!元直特意给我们报讯,我们再不去岂不是辜负了元直?”

    王楷擦了擦眼泪,“许公新丧,肯定留下了不少田亩、庄园、房舍,元直也没拿多少粮,剩下的若是让被人抢走了我怎么跟老友泉下交代?

    快!持手令南下,见了吴元利,定要让其将那田亩庄园看好,我要为老友好好看管!”

    高顺:??

    “还愣着干什么啊,快去啊!”王楷又急又气,“我等本来就慢了一日,还好有元直报讯!

    若是让老友的遗产都被张辽吕布这些蛮子夺走,我怎么给老友交代啊。”

    乘氏这可是好地方,好田亩好庄园,徐庶也没有运走多少粮草,剩下的总不能一把火都烧了吧

    那我必须要为老朋友保管一下了,我就问这有什么影响?

    影响在哪?

    要不是带着鬼面,高顺这会儿的颜艺一定非常精彩。

    他刚才手上的铁戟已经举过头顶,这会儿只能尴尬地悬在半空,满眼难以置信。

    许汜惨死,作为他的好友,难道不该报仇吗?

    难道刚才王公这几乎晕过去其实是……开心的要晕过去?

    徐庶倒是早早预料到了这种事情,甚至艾先生也满意地冲王楷点点头,一脸欣赏。

    徐和在一边摸不到头脑,颤声道:

    “艾畜,这是怎么回事啊?”

    艾先生叹道:

    “这才是正常人啊,我来你们汉朝之后觉得你们汉朝人都这么小心眼,天天就知道报仇。

    死了得赶紧把好友的遗产接下来啊!”

    徐和:???

    “你们千年之后的人都这样?”

    “对啊。”艾先生眨眨眼,“不行吗?可惜没有遗孀什么的没法好好照顾,也挺可惜的。

    终于碰上一个正常人了,我心甚慰!”

    “可,可许汜不是他朋友吗?”

    “这话说的,朋友苦和朋友开卢虎哪个更可怕?

    这你都不懂?”

    高顺手足无措,却又不得不服从王楷的命令。

    王楷对他恩重如山,他也一直把王楷当做忠义之人,只是这几天的事情让他一直以来坚持的种种遭到了巨大的冲击,一时几乎难以喘息,只能傻傻的愣在原地。

    高顺这种实在人当然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许汜是个外地人,却因为跟张邈关系好,在兖州得到了巨大的家业。

    作为本地人的王楷虽然能跟许汜吹牛吹得很投机,可一个外地人有如此家财,还能拿到土地肥沃的乘氏,王楷心里不酸是不可能的。

    这次徐庶居然帮他干掉了许汜,他老实不客气地为老友照顾一下田产,这很合理,便是张邈也不能说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王楷喜上眉梢,真是越看徐庶越顺眼,他竭力装出一副悲伤的表情,叹道:

    “元直此番南下杀害我友,这个仇我是记在心中了。”

    徐庶拱手长拜道:

    “吾受程府君重托,别无他法。

    刀剑无眼,我也不想侵凌名士。”

    “哦,果又是程昱!”王楷捻着长须,对徐庶的回答非常满意,“又是程昱,好!吾自会率军替吾友讨回公道。

    元直若是不思悔改,那便小心刀剑无眼了。”

    徐庶微微一笑,再次行礼,轻声道:

    “好。”

    张邈需要一个机会把兖州的豪族紧紧捏在一起,让他们团结一心再与曹操大战,而王楷则需要更多的田亩财产扩大自己的势力。

    在艾先生提供的历史上,他们明年很快就要土崩瓦解,可他们哪有这样的视角,大家求的都是眼前的利益,至于之后……

    嗯,反正不能让自己现在吃亏。

    这是徐庶当游侠的人生体会,也是从大禹家天下以来千年不变的人性。

    能无私且考虑许久之后的人不是没有,但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凤毛麟角,而且听艾先生的说法,在这个乱世,这种人……好像没几个。

    他把目光投向高顺,尽管隔着鬼面看不见高顺的表情,但他还是能感受到他的悲愤和痛苦。

    徐庶刚了解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如此,他很能理解高顺的心情。

    “不知高兄生平之志?”他微笑着问。

    “匡扶汉室!”高顺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字字铿锵如铁。

    徐庶温和地道:

    “但愿能与高兄一起匡扶汉室。”

    艾先生不屑地冷笑:

    “高顺一个大众脸武将还想匡扶汉室?

    他也配?”

    ·

    徐庶军龟爬一样缓慢前行,一路安葬战友,结交新朋友,载着大量的战利品缓缓北上,完全不着急。

    他不着急,廪丘的李整却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几日他日夜难眠,不停地打听徐庶走到哪,嘴里一直喃喃不停的念叨。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个徐元直,这个徐元直,这是要我的老命啊!”

    之前徐庶说好了去定陶找张辽借粮,李整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好言难救送死鬼,徐庶自己去找张辽送死,他还给了几天的干粮,确实是已经仁至义尽了。

    送走徐庶的时候要不是文稷拼命阻拦,他也已经回到鄄城了。

    当时谁敢相信徐庶当真能成功?

    可徐庶还真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徐庶提前叫人送回了许汜的首级,听送信的人说,徐庶这次斩首过千,斩获颇重,堪称是曹军吕布开战以来最大的胜利!

    文稷欢欣鼓舞,这几天兴奋极了,可他兴奋,李整可一点高兴不起来。

    “哎,为何,为何会有这种事,为何会有这种事啊,我,我不孝,我不孝啊!”

    他抱着头痛不欲生地坐在冰冷的地上,两眼无神,宛如丢了魂魄一般。

    乘氏是他的老家,是祖坟所在,被贼人占据之后不能夺回算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但缓缓图之也不是不行,毕竟贼人势大,不能力敌。

    可偏偏这个时候,徐庶举重若轻地做到了这件事,他去乘氏怒斩强敌,痛击仇人,这下李整尴尬了——他这怎么跟曹操汇报啊?

    他跟曹操汇报说自己屁事没干,甚至之前还嘲笑徐庶?

    那完了,一顶不孝的帽子肯定要兜头罩下,在大汉要是贴上了不孝的名号那真是社死中的社死,以后完全不用活了。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说徐庶这一切都是自己调度有方,这才取得了大胜?

    那不行,文稷是曹操的老乡,有什么事文稷告状他就全完了。

    更要命的是,他听说曹操的大儿子曹昂正冒着大雪赶来查看战况,到时候曹昂来了之后自己说什么?

    总不能说我这几天什么都不干,就看着徐庶在外面抛头颅洒热血给曹公立功,而我这个身怀仇恨的人就这么干巴巴地什么都不做?

    李整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今天已经派人南下去寻找徐庶的踪影,让徐庶赶紧回来,他一定给徐庶认错并好生迎接。

    但……

    “对,我怎么把他忘了!文稷!文稷一定知道徐庶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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