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中了,我中了!”

    骰盅掀开的瞬间,某个赌客兴奋地举起双手,好似发了癔症。

    听他的声音,约莫十七八岁,看他的衣着,多半出身于大家族,看他身边的筹码,加起来约莫七八千两。

    很显然,这是某个武林世家的嫡次子或者庶子,既没有特别受宠,也没有遭受虐待,算是家族的小透明。

    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因为赌桌上的筹码患得患失,甚至因此变得疯狂。

    他太久没有赢了。

    他渴望得到别人的关注。

    哪怕这个关注是在赌桌上,哪怕这个关注稍纵即逝,也是极大的安慰。

    年轻热血的少年郎,哪能忍受得了赌桌赢钱的诱惑,双手一挥,把所有的筹码押在了小,想要再次搏一搏。

    沈炼笑了笑,掏出一块价值五百两银子的筹码,同样押在了小的位置。

    筹码落下,点数改变。

    沈炼这一手,来自于天牢内唯一一个入狱时四肢健全的赌神,这位赌神的赌术最为高明,经历也最为凄惨。

    他曾被数十杀手围攻,身上中了数十件暗器,十几根箭矢,虽然侥幸得以生还,脏腑却受到了严重的损伤。

    他的赌术最高明。

    他的死亡最晦暗。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拼尽力量斩下自己的右手,要带着这个教训去地府喝孟婆汤,永生永世远离赌桌。

    他的名字叫做——罗四海!

    在赌术行当中,他叫——龙四!

    ——一个兄弟相残,妻离子散,满身伤病,死无全尸的“赌神”!

    “噫~赢了,我又赢了!”

    “我的运气真好!”

    小透明身前的筹码越来越高。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小透明会继续下注时,他竟然主动收手。

    “赢这么多已经足够,还请庄家帮我换成银票,我今天已经玩够了。”

    小透明的声音再也没有狂热,反而异常的冷静,很显然,他早就发现赌桌上有鬼,及时收手,见好就收。

    沈炼瞟了一眼,传音道:“原来是你这只小虫子,我帮你赚了钱,你帮我做件事,胆敢拒绝,后果自负。”

    小透明瞪着贼眼,四处乱瞟,他听出这是沈炼的声音,却没看到沈炼在何处,只能讪讪做了个遵命的表情。

    “明天中午,大明湖。”

    听到沈炼说出时间地点,小透明立刻去兑换筹码,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在极乐楼赢了钱,当然是可以全部带走的,无论赢多少都能带走,他们甚至会提供保护,保证赌客的安全。

    赢了钱带不走,或者赌客赢了钱就会被杀,岂不是砸了自家的招牌?

    至于那个小透明,他根本不是什么武林世家次子,这一切都是伪装的。

    他叫聂小虫,出身于下五门。

    所谓的“下五门”,指的是专门做鸡鸣狗盗、坑蒙拐骗、施毒下蛊等下九流生意的家族,总共有五个家族。

    这些家族分支驳杂,武功虽然都是歪门邪道,倒也并非都是坏人。

    聂家是下五门之首,几乎精通所有的外门手段,门中老祖大解真人,更是下五门公认的老祖宗、老神仙。

    聂小虫是聂家长子,爱财,爱色,但不贪财,不贪色,时常出现在江湖风云之中,做一个默默无名的看客。

    静悄悄的来。

    静悄悄的走。

    如果没必要,从不惊动任何人。

    如果有人能付出足够的金钱,聂小虫会提供一些帮助,但绝对不能损伤自身的利益,遇到危险,转身就跑。

    沈炼这种做捕快的,自然和下五门打过交道,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

    风四娘小声道:“下五门?”

    “你看出来了?”

    “他是聂家的聂小虫?”

    “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他弟弟聂小雀。”

    “骰子玩腻了,咱们去番摊。”

    番摊是堆叠一大堆筹码,然后用一个大碗扣下去,让赌客下注,赌扣下的筹码以四整除,最后会剩下几颗。

    举个例子,扣下三十颗筹码,最终就会剩下两颗,买“二”的取胜。

    番摊赌的是眼力和心算,由于武林高手耳聪目明,基本上都能确认扣下筹码的数量,因此多会变成武斗。

    从用大碗扣住筹码,变为两个高手对着抓,期间夹杂着震碎和暗藏。

    骰子是斗技,番摊是斗武。

    除此之外,麻将、牌九之类的,则是半文斗半武斗,你可以出千,只要没被人发觉,那就可以随意用千术。

    任何行当,都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千术尤其如此。

    因为这涉及到了钱,金山银海十辈子花不完的钱,所以有无数高手去钻研千术,也有无数老千失手被剁手。

    沈炼带着风四娘逛了一圈,就看到五个老千被剁手,血淋淋的拖出去。

    除了常见的赌具,极乐楼里面还有斗蟋蟀,斗鸡,斗狗,甚至斗乌龟。

    不得不说,在“玩”方面,极乐楼已经做到了极致,这么好玩的地方,每天晚上的流水,都是数十万两。

    拥有这么一座销金窟,能够轻松完成销赃、洗钱、收集情报等任务。

    这是下金蛋的母鸡。

    生金蛋的母鸡,应该做的是让母鸡每天都能下蛋,平稳的下蛋,并且藏得深深地,不让任何人找到这只鸡。

    无论是炫耀宝贝,还是拿把刀杀鸡取卵,都是取死之道、愚者所为。

    一线天这个身份,自然是不能在极乐楼中过夜的,南宫若梅也不行。

    两人玩遍所有的赌局项目,吃了鲁菜名厨做的美味,又喝了两坛窖藏二十年的陈酿,坐着棺材离开极乐楼。

    ……

    “师姐,这里好不好玩?”

    沈炼伸了个懒腰,看着略有些疲惫的风四娘,好奇的问了一句。

    风四娘评价道:“从销金窟的角度而言,极乐楼很不错,但我总觉得有束缚的感觉,还不如棺材舒服。”

    郭不敬有过评价,三弟子风四娘性格最野,最贪玩,最爱冒险,厌恶束缚的环境,相对更喜欢空旷的原野。

    极乐楼并不是一座大酒楼,而是一处巨大的山洞,或者说,整座山头,就是极乐楼,浑似一个巨大的坟包。

    为了保证隐秘,极乐楼通风相对差一些,但会被赌场和酒肉掩盖,感觉不够敏锐的人,很难发现这个秘密。

    喝了口茶,风四娘接着说道:“设计极乐楼的是位优秀的建筑大师。

    他通过特殊的结构,把晃动赌具的响声,酒池肉林的香气,琴瑟琵琶的靡靡之音,近乎完美的汇聚在一起。

    进入极乐楼之后,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影响,热血上涌,难以维持理智。

    里面点燃的熏香,并不是让人沉溺的迷魂香,而是让人静心的沉香屑。

    我去过不少销金窟,但构造比极乐楼更完美的,不超过三家,不过我真的很好奇,极乐楼是如何保密的?

    这么多人挥汗如雨,外面却听不到半点声音,声音可以潜藏,浪费掉的那些酒肉,歌姬的胭脂水粉呢?”

    沈炼道:“酒肉可以送出去,清洗掉的胭脂水粉,可以用活水掩盖,济南遍地皆是活水,非常的方便。”

    “银票有什么线索?”

    “咱们兑换的筹码有五万两,其中四万九千八百两是真的银票,两张是同号的假银票,差不多就是这样。”

    制作假银票不容易,散出假银票同样不容易,每一步都必须非常谨慎。

    散的多不仅会被钱庄发觉,还会被赌客发现,只要有人传出,极乐楼的银票有假,生意立刻会受到影响。

    每天散出去一点点,这个散出去二百两,那个散出去三百两,零零散散的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相比于极乐楼的巨大流水,这个数目不算很大,可以做假账搪塞过去。

    天长日久,也是一笔横财。

    最关键的是,非常安全,如果能够把数目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甚至可以持续两三年,能捞取二三百万两。

    如此丰厚的收益,就算内心原本还有点良知,也会被钱财碾压成齑粉。

    风四娘道:“极乐楼的生意,是长久的收益,幕后大老板很有智慧,假银票之事,应该不是幕后之人所为。

    换而言之,应该是某位管事,为了利益做了这些事,这位管事能够接触到极乐楼的账目,以此来做假账。

    同样的,大通钱庄内部,应该有此人的盟友,此人能够接触到大通钱庄的账册,用相同的方式制作假账。

    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就像两只进入到粮仓的老鼠,有节制的食用,自身吃的脑满肠肥,却不会被发觉。

    若非狄青麟那里,有一叠制作完整的成品,我甚至怀疑,他们能够连续偷三四年,那将会是恐怖的数字。”

    说到此处,风四娘讥讽道:“他们的计划很不错,但他们高估了自己。

    人的贪心是不会有节制的。

    人的幸运也不是无止尽的。

    今天拿一千,侥幸没被发现,明天就能拿两千,后天能拿三千、四千。

    越来越大的贪心,会让他们原本的理智、耐力、隐忍,全都化为泡影。

    如果我没猜错,狄青麟应该去极乐楼玩过几次,发现了他们的矛盾,察觉到他们的贪心,想要算计一二。

    我现在唯一好奇的是,济南城发生的五件凶杀案,是否与此有关。”

    作为郭不敬的弟子,风四娘虽然不是在册的捕快,却也擅长推理分析。

    “你准备什么时候查凶杀案?”

    “明天,聂小虫会送来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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