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万籁俱寂,一时间似乎连殿外轻微的风雪声都能够清晰听见。

    朝堂之上,无数目光落在这位身披华贵朝服的大周三皇子的身上,所有人的神情皆是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般震惊。

    苏执秋是谁?

    即便裴修年不直截了当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这位帝姬殿下也在这太和殿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在月余前,这个名字还如同悬顶锐剑般深深困扰着大周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

    这位青丘帝姬当时虽是第一次踏足昭宁大地,但她也早已扬名,听闻她参与过那么多场对其他王朝的战事之中也未尝一败,其领兵打仗的造诣何须多言?

    自她攻破襄阳之后,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会对这个名字的惊惧的程度几乎可以用谈之色变来形容。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将三殿下的功绩再度拔高了半筹。

    但实际上裴修年根本没同她正面交锋,什么排兵布阵,攻守之势,压根就没见到…

    而如今…三皇子竟然堂而皇之地说要与这位帝姬殿下联姻了?

    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通妖暂且不提,单论此事本身便已如同天方夜谭。

    更何况这样婚约势必不可能为民心所向,反而会动摇民心。

    虽王朝之间的往来基本也只有逐利而行四个字,从结盟到敌对再从敌对到结盟,反复横跳这种事再稀疏寻常不过。

    但间隔时间这么快,冲击力度这么大的分分合合,别说百姓了,哪怕是怡红院的花魁也未必受得了啊…

    这事要是从朝野之间流入坊市,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想都不敢想,而首当其冲的反倒会是三殿下自己吧?

    于是便当即有几位给事中一齐上谏道:

    “殿下,此婚约关乎之大,可得三思而后行,可莫要被美色蒙蔽了双眼啊…”

    储君党中又有人出列道:

    “启禀陛下,微臣怀疑三殿下遭受狐妖迷魂,当要请朝中供奉探明殿下神魂是否依旧稳定…”

    听得这等类似于搜魂之类的谏言,裴修年也依旧面色无改,随意瞥了眼眸光稍显呆滞的真正青丘帝姬,坦然道:

    “此婚约并未是如今本殿的突发奇想,而是早已在青丘退军之前便已成了定局。”

    “也正是方才礼部尚书大人所说的本殿与青丘帝姬谈判一事,苏执秋身为青丘帝姬,她也不会是被两句话就唬住的黄口小儿,若本殿不示以她一些条件,如何能够逼得她甘愿退军?”

    “青丘军能够安然退军除却兵粮寸断之外的另一个条件便是联姻。”

    离裴修年不远处的“虞红豆”如今是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她当然明白裴修年这话的背后代表着什么,这就直接证明了裴修年那纸筹备了两份手谕和他本人的身份一样,真的是假的。

    这件事要不是裴修年如此解释,苏执秋都还真的以为那真是昭宁帝的手谕,如今想来自己是被裴修年这空城计给骗了?

    不然他也就不需要解释这种事了,哪还需要编出如此拙劣的借口?

    他的言外之意不就是这所谓的婚约实则是自己这位青丘帝姬答应退军的让步,是本座亲自向他要求来的吗?

    真是胆大包天,在这朝堂之上,裴修年竟也敢随口编出这样的瞎话来!

    可对于此事的真相心知肚明的苏执秋偏偏无从出言,因为她现在只是对这种事一窍不通的“虞红豆”。

    如鲠在喉又无从发作的感觉让她的心中几乎要生出郁结来…

    自己这位正主于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被裴修年如此胡诌,羞耻感让这位堂堂青丘帝姬那掩于裙下,如白玉般的晶莹剔透的足趾自发攥紧。

    苏执秋暗自发誓,今日之耻,来日必要你裴修年百倍偿还!

    裴修年再转过身,向龙椅之上的那位皇帝躬身行礼道:

    “启禀父皇,儿臣之所以先前并未此事,是因为儿臣深知此事影响不好,况且虽是婚约,但也并未由妖后认可…”

    昭宁帝平静地看着殿内这位皇子,才是问道:

    “那年儿你对于此婚约作何想法?”

    裴修年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他提纲挈领道:

    “儿臣以为,此事当要按兵不动对我大周更有裨益。”

    他有意无意瞥了一眼虞红豆,天眼之下,能隐隐约约看得到她那双藏在袖中的小手正紧紧攥着。

    裴修年心中一阵好笑,又是道:

    “此事会如何挑起大周民情且不好说,本就并非妖后的示意,而她苏执秋非但无功,甚至还吃了败仗,想她回涂山之后,也不会那么快重握政权。”

    “此事八字还没一撇,若我大周贸然出使,则可能会激化青丘的矛盾也说不好,不如且先度过这个冬日再说…”

    裴修年的这一番话说完,昭宁帝陷入沉吟,太和殿中的百官就此事也在渐渐开始交头接耳。

    最终是还未待掌教太监再甩下一记静鞭之时,便先后有数人出言同意三殿下分观点。

    至于此事的真假…没人再去纠结,毕竟正如长乐公所说,三殿下如果真的有通妖的想法,那早就可以跻身向青丘投诚,何至于行出如此刀尖舔血般的举措来?

    而真正想要去阐明此事极有可能是三殿下力求几乎“死无对证”才编造此等说辞的长乐公这会儿却是如鲠在喉。

    他自己方才为三皇子的逆推执言如今则恰好变成了一支折回来射向他自己眉心的利箭。

    “所以。”裴修年再一步跨出,向这位德高望重的长乐公行礼道:

    “还请虞老国公见谅,晚辈在青丘婚约的定论之前,暂无法答应,况且…晚辈以为,婚约此等男女之事,若无半点儿了解或者接触,则…难以交心是其一,以后也可能生些不必要的隔阂。”

    只不过裴修年这话既像是推辞又像是给了个台阶下,长乐公的眸光悄无声息地扫过帝姬殿下一眼,却发觉她的眼神无比坚定…

    长乐公便是道:

    “殿下心系我大周,答应此等婚约真是受累了,只不过此事也恰如殿下所说般还未必能成,且老朽听说殿下正在挑选侍女,不知殿下觉得红豆如何?”

    所以这位青丘帝姬是用了妖法掌控了这个世家?不过她这样想把自己送进来是想对自己实施报复还是如何?

    裴修年欲拒还迎道:“红豆身为国公之孙,怎可为晚辈一介侍女?”

    长乐公稍作迟疑,才是想解释,却听虞红豆自己欠身道:

    “听闻殿下饱读诗书,有勇有谋,小女子敬仰已久,能行伴于殿下身边,是小女子自愿之事。”

    裴修年只得似是有些无奈地看向长乐公,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国公也同样一笑,道:

    “既然是红豆执意如此,便还望殿下见谅。”

    裴修年即便是自己真不想要到这时候也没法推脱了,他便只有一拂衣袖:

    “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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