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时候,物理老师坐在讲台上批改早上做的物理试卷,教室一片安静,只有稀稀拉拉的书页翻动声,就连昔日一起混来混去的死党马平川都手握笔杆子刷题在努力学习,好似领悟到了高考改变命运这句话。

    没人和陈嘉佳说话,他只能靠着墙看窗外被风吹动的叶片簌簌作响,忽然生起种萧瑟感。

    一开始陈嘉佳还不屑的说他装模作样,是假学习,感动自己罢了,还是省省心吧,到时候志愿随便填一个。但接连几天,马平川表现的都刻苦异常,除了睡觉,几乎无时不刻不在低头看书。

    朋友本就为数不多的他在学校里真的形单影只了,二班两大浑人如今只剩他一人还在坚守。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陈嘉佳看着马平川忽然来了这么句没由头的话。

    马平川没听见,像是老僧入定般继续低头看书。可坐在讲台上的物理老师听见了,他抬起头,审视着台下,一颗颗低垂的头颅中有一个十分突兀的扬着。

    物理老师对陈嘉佳有不少偏见,认为他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二班这一整锅汤不说,还拉低了全班的物理分数。败坏他全市模范教师的名声,哪个模范教师能教出这样的学生?

    “陈嘉佳。”物理老师说。

    声音很清晰,一下就把正在幻想的陈嘉佳拉回了现实,他慌忙站起来答到。

    “你一个人嘀嘀咕咕的在说些什么?”物理老师大声问他,“地中海”反射耀目的灯光。

    “没说什么。”陈嘉佳摸摸鼻子,不明白自己怎么又惹上麻烦了。

    “还没说什么?我都听到了!”物理老师指着陈嘉佳骂,“你看看你做的试卷,39分,念了这么久的书,就算是头猪也能做的比你好!我看到高考的时候你也不用费那么大功夫写,写了还全是错的,那多累啊,丢地上踩两脚再拿去扫描都比这分数高!你说说你,你自己不想学可以,我不过损失今年的评优,但你不要扰乱其他人的学习氛围,自己不行还要拖其他人下水吗?”最后他怒气冲冲地指着门,厉声叫陈嘉佳出去。

    “你干啥了?他发这么大火?”马平川勾着头小声问。

    “没干啥。”陈嘉佳吸了吸鼻子,然后从座位上离开径直走出门,身后传来了“轰”的一声,门被老师用力摔上了,气流吹起了他的头发。

    陈嘉佳不算是一个听话的学生,被罚出了课堂也不会呆呆的站在门口面壁,他一路晃晃悠悠的晃到操场。

    操场很空旷,四下无人,天天呆在操场的体育生们这时候也没在训练。静悄悄的,只有跑道两边的绿化中有虫鸣,大概是在开虫族演唱会吧?陈嘉佳是一个心态极好的人,很懂得苦中作乐,三言两语根本激不起他内心产生涟漪。

    陈嘉佳坐在操场草地上,双手撑在身后,头顶是一望无际的星。

    现在是夏季,太阳刚下山不久,远处天边还有火烧云,扑面而来的晚风还带着些温热,比起沉闷的教室,这里舒服令人心旷神怡。

    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确实很不错,陈嘉佳知道班上有不少同学羡慕他,每天踩着自行车回家,想干嘛干嘛。但事实上,这种日子过久了一点也不好,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无聊了也只能蹲在电脑前玩游戏,可游戏玩久了也会腻,腻了能干嘛呢?那就只能躺在床上发呆了,过一会儿再继续玩游戏,然后一天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大白天。

    家长会也没人给他参加,外婆偶尔会来,那是因为老师下了死命令,他的家长必须来,他的问题太多了。但陈嘉佳觉得来不来根本无所谓,没读过书的她根本听不懂老师在说些什么,只知道机械的点头,一边“嗯嗯,哦哦”个不停,说是对牛弹琴也不为过。

    如果不是偶尔通电话,陈嘉佳都快忘了爸爸的声音;如果不是偶尔翻看一下全家福,陈嘉佳都快忘记父母的模样了。

    有一个优秀的爸爸当然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类似“哇,你爸爸又得了某某奖”,“我在你电视上看到你爸爸了,真棒”的夸赞在一段时间里很大满足了陈嘉佳的虚荣心,觉得爸爸无所不能得像是superman,哪儿需要就往哪边跑。可这样的爸爸,遥远得跟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

    三年前城市的中央建起了一座水族馆,那时候陈嘉佳读初三。水族馆的工作人员来到学校门口发传单,同学们领了传单后都兴高采烈地说周末要让父母带他们去,星期一上学他们都在讨论水族馆里怎么怎么好玩,场馆多么多么气派,有鲸鲨、白鲸、海豚、水母……陈嘉佳没法加入他们的话题,因为没人领他去,好奇心被勾起的他一整天都在想着水族馆会是什么样子,到了晚上他打电话给爸爸,好话赖话都说了,爸爸终于答应了他过年回来带他去水族馆。心心念念的好容易盼到过年,可爸爸没有回来,他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后来上高中了,学校组织春游,春游的地方就是陈嘉佳一直想去的水族馆。他趴在巨幅玻璃上,看到了鲸鲨,看到了白鲸、海豚及水母,可他总感觉心里像是少了点什么。晚上爸爸打电话过来问他玩得怎么样,他也说和想象的有点差距。

    过年的家庭聚餐他很少去奶奶那,奶奶生了三子,爸爸排最大。饭桌上,两个婶婶说的最多的就是拿自己孩子和陈嘉佳比,绝不会因为他是自己侄子就口下留情,似乎把他踩得一无是处才能托显出自家孩子的优秀,最后再来一句“嘉佳呀,婶婶说这些都是为你好,不比一下你怎么能知道你和堂兄弟们的差距呢?”才能满意地端起碗筷。两个叔叔这时候在互相敬酒,陈嘉佳则只能低着头老老实实的吃饭,他能想象到堂兄弟们洋洋得意的样子。

    外公早早的就过世了,陈嘉佳只有从外婆家那栋老楼看到外公的黑白照片。外公、外婆只有一个女儿,就是陈嘉佳的妈妈,作为女儿唯一的一个儿子,陈嘉佳当然享受到了来自外婆百分百的关爱。

    外婆年纪大了,跑不动了,早些年还能挑着担子在大街上卖菜,和城管斗智斗勇,现在在陈嘉佳以前读的小学门口租了个门面开小卖部,穿着老年衫,头发梳在脑后,整天马不停蹄,东忙西忙。每次陈嘉佳过去外婆都会笑呵呵地塞给他一大堆廉价零食,他就坐在椅子上,看着闲不下的外婆走来走去,从学弟、学妹们手中收取一张张皱巴巴的毛票。

    陈嘉佳不明白这个老太太怎么这么多事,如果不拦着她都打算养鸡、鸭在市区里。他吃几口零食后就会强行把外婆摁在椅子上,把活揽自己身上,然后开始数落外婆,大体意思都是,“你说你休息一下不好嘛?年纪大了就好好的,哪天摔了可没人来照顾你。”

    “反正不用你照顾,我会用电话,摔了我可以自己打120,医院有医生照顾我。”外婆的声音从大到小,“你爸爸几年不回来一趟,谁知道是不是在外面找人了?他又不老,身体还行呐!他给你找个小妈你就苦了,到时候小妈生个孩子跟你抢家产,她又在你爸枕边吹吹风,到时候把你赶出家门。我这么做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你,你是外婆唯一的亲人了,外婆挣钱给你讨老婆,给你买房子,给你买汽车。”

    爸爸是去援建非洲去了,不是享福去了,现在不知道在非洲大陆哪个角落扛着锄头给非洲人民修公路呢?哪来的闲工夫给他找小妈?真不知道这个小老太太一天天的在想些什么,就算真找小妈了,也没什么东西争啊。

    说起来陈嘉佳对妈妈没多大印象。外婆和爸爸的矛盾貌似也无法调和,前些年爸爸回来探望外婆,被外婆关在门外,站了几个小时连口水都没喝上。妈妈是个乖乖女,外婆独自一人把她拉扯大,从小被娇生惯养,虽然不至于每餐大鱼大肉,但外婆总会变着花样做饭。两个人在大学相恋,但因为两家相距甚远,外婆不同意,但妈妈嚷嚷着“恋爱自由”不顾外婆的反对坚定不移的选择了爸爸,这是乖乖女唯一一次的叛逆。后来爸爸被外派非洲,妈妈在一次坐国际航班的途中发生了意外,飞机失事了。

    外婆把女儿的离世归咎在爸爸身上,不认爸爸这个女婿,认为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如果两个人不结婚她女儿根本就不会死。妈妈下葬的那天晚上,外婆抱着他哭,告诉他他没有妈妈了。陈嘉佳那时三岁,对死亡根本没个概念,他用稚嫩的手掌抹外婆脸上的泪边说“外婆不哭,外婆不哭。”可外婆眼泪止不住,所以他也跟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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