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我是忍不住要吃早餐的,因为好多人都不吃早餐。

    工业区里面只有一处卖早餐,如今想起来太可怜了,我是说咱们太可怜了。那个早餐先不说好不好吃,就那一点儿,汤就真是少水味儿!整个厂区就那家店门前卖这种所谓早点,就这种小汤粉,你不爱吃也没得选。所以只能吃这里的了。

    少水味儿,一开始喉咙里有些痒,咳了几咳。渐渐的,这个过程很慢……到了后来我发觉是早餐的汤引起的,所以就不吃早餐了。工作是很辛苦的,就算不做事光站着,也是很辛苦的。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挨的,我坚持了几天不吃早餐,到了临近中午,满脑子都是食物。

    所以,忍不住,又去吃那便利店门前的“少水”,于是旧病复发。喉咙发痒,这一痒,开始忍住。结果忍不住了,咳了起来。渐渐的,越咳越要咳,竟止不住了!喉咙里有异物感,咳又咳不出来。

    有一天,头感觉很晕。又怕冷,多穿了一件夹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上午,我忍不住了,跑去找管工。我跟他说,身体不舒服,请假。他点了点头。

    我回寝室了,拿了自己的毛巾,在下面打湿了,盖在自己的额头上,想睡过去,可胸闷。

    一会儿之后,把额头上的毛巾取下来,一摸,很烫!这就是发烧了。我果然生病了,很难受,就连鼻孔里喷出来的气都是很烫的。

    中午过后,下午就没上班。第二天,我同样难受,在车间里坚持了一会儿,又回到了寝室。

    到了晚上,大幺问我,我诉说了情况。然后,姑爷带我去厚街医院。我身上带了50块钱(这50块钱像是姑爷出的)。我们到了医院,医生先给我测体温,结果烧到了38度。我说明了情况,医生让我吐了一口痰,他用手电筒照了照绿色的痰。他的敬业精神我很钦佩!他说:“这是咽喉炎引起的发烧。打一吊针。”

    我们把50块钱交了,我就坐在大堂里打吊针。温度降下去了,也不咳嗽了,好很多了。我忍不住睡过去,感觉到了凉意,而不是病前的滚烫。一瓶水还是两瓶水之后,我站起来,头也不沉了,头也不昏了,我又恢复了健康。

    我们回去了,我决定哪怕饿死也不会吃那便利店里煮的少水了!

    这段时间,我都没有去下棋,不是看电视就是看书。《红楼梦》已经看了不少了,这本书写的很细腻,写的很引人入胜。但是就当时而言,细节方面的东西实在太多,感觉与看《三国演义》不同的是,毫无男人味。这是本人的阅读水平低造成的。这是一本造诣极高的名著,不愧为艺术的巅峰。后来我才知晓。

    不过还记得些当时我的感触,正本书如同前言所写的“这是已知的最早尊重女性的书……作者如同在漫长的黑夜中划出了一道亮光……可正是这亮光,使人身处其中就更显黑暗。”

    人的情感色彩在书里淋漓尽致,人是活人,即便是下人,也是人,只是上人不把奴婢们当人看,主观的谬误使双方都深受其害。上层人自觉的应该如此,增长了无知的骄傲,压迫着下层人。下层人痛苦着,难免要反抗,于是双方消耗着。这上层人不只是权贵者,两性上来看,也包括男权主义,他们习惯了居高临下的看待女性。唯有一个特别,他就是贾宝玉,只有他在黑暗的世界里能平等的看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可这道亮光,反而让人更加痛苦。又舍不得,真是展不开的眉头!

    我发现薛宝钗每次出场近乎完美。她懂事,内敛,懂得尊重长辈,懂得搞好周围的关系,又有家庭背景,与其他人相比,没有明显的困境。加上又漂亮,才华横溢,在当时,我感觉她的出场如同长辈一般,无可挑剔。可是,书中很明显,贾宝玉和林黛玉才是彼此相爱对方的。感情上,美艳而富有才华的薛宝钗根本插不进去,可实际上,薛宝钗的出场给了林妹妹太大的压力。就连作者也不得不多次惋惜,二人的误会多源于过于在乎对方的一举一动,爱之深恨之切,误会也就多了。如此一来,林黛玉反而毛病多了,被人认为是不如薛宝钗的人。仿佛,薛宝钗才是能够配得上贾宝玉的女子。

    没了林妹妹,宝玉可怎么办?没了宝玉,林妹妹怎么活?

    现实残酷啊!贾宝玉除了身份,也有才华,可是思想上根深蒂固的厌恶仕途经济那一套,他自己的理想与现实格格不入,又想维护她们。这大观园里的风景就像是无情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小舟,要攀上来的人太多了,需要拯救的人太多了。

    人们的活法要么像柳金莲一样三教九流,要么像贾雨村那样背信弃义,或者如同自己父亲那样沉浸于宦海,再不就像忠顺王府那样会站队,懂得巴结人。要是像贾赦贾珍贾琏父子那样醉生梦死,风暴来临之前醉一日是一日,等于已经死了。再不就去庄子上,那是劳动人民困苦的地方,与地狱离得很近。明明身处人间,却不是人间;明明没有劳苦疾病的折磨,没有欺凌饥饿的实际痛苦,却风刀霜剑严相逼!这世道上,是容不得真实的人的,容不下真实的感受的。否则你就会因为心里与现实的落差而痛苦万分。

    可又万万放不下,麻木不得,这痛苦?竟然是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我当初要是没来这里,也遇不上你这天魔星。你当初一来,我们就似曾相识,也只有你是我的知己。

    每每,我就希望能读到贾宝玉和林黛玉相处的段落,因为他们是真心相爱,是纯洁无瑕的感情,作者也毫不隐晦这点。贾宝玉没有强势的自立门户作为后盾,他不仅拯救不了她们,也拯救不了贾家,甚至拯救不了他和她的爱情。他和她们尽管对生活的感情很投入,都才华横溢,可当时的仕途经济可不管这些。那官场上何等险恶,岂是质地纯良之人所能立足的场所?

    《红楼梦》很值得深思!当时所思所想相比后来还是很浅的,而我后来的感触又得益于红学家的著作。阅读他们的经典论述,我才知道《红楼梦》这本书的内涵,远比《三国演义》尤甚!如同看不见硝烟的战场,折磨人的感情。这是后话了。

    有天晚上,我们车间一位很斯文的男人来到我们的宿舍。说他斯文,是相比于那位很凶的高个子。这世道上,真要祝福斯文的人,他来到寝室,我正在看《红楼梦》。他挨近我,我正在背诵前面一回的词,我得意洋洋的说道:“我不仅记得词,我还会唱。”

    “我也会啊!”他轻柔的说道。他果然涂指甲了。

    我听他唱了开头,于是两个人小声的都唱了起来:“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我不同意他在一处的声调,当场批评了他!

    我从不在寝室吵闹,不过我有时候会在机器嘈杂的车间喊几句,管工们也没说我。说他文雅,他也太过了些,一个大男人,涂什么指甲?你花钱涂指甲,那你老婆呢?他老婆估计麻木了,有时候他老婆也会来这宿舍坐会儿,两口子加在一起没半筐子话。听说他是有学历的人,这外头,有学历,比不上稳妥的地方有份稳妥的工作。世道太危险了,带上学历找工作,也难。不过不知道,我又没学历,体会不到。

    车间里还有一个**的,高个子,很凶的,“打死你”这句狠话不绝于耳!有天中午,大家排队打午饭。里面那个厨师的脾气也不好,这一类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桌子上堆了几个碗,厨师把碗用力往外一推,发出“咣啷”的声音。这个脾气大的**人一吼:“哎呀!你推什么推呀!老子打死你!”刺耳的声音就在我旁边。

    二楼车间里还有个**的,那个“老子打死你!”的狠话就一天到晚,我怀疑没停。我有时候下午上去逛逛,然后下来,或者晚上看大幺加班,没一次不听到他这么吼的。

    有些人不以无礼粗暴为耻,反而以为如此别人便怕,竟以此为荣了。这是荣辱观的倒置,无礼粗暴,别人是会怕的,但也会疏远了你。我等优秀的湖南人岂能如此?但我不知道现在,改变当然是好。现在,湖南人优秀这话我是说不出口了。诸位,我绝对没有地域歧视之意,但是要如实写下来,就必须提到这点。打工的岁月,这还只是开端,或者还没开始。在打工流当中,有些地方的人老乡们对他们颇有微词,就连一些工厂也明里暗里不招这两个地方的人,这也对他们造成了伤害。

    其实,他们怎样,都不是造成我们痛苦的根源,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早期教育投入和文化影响的落差,是造成地域之间人口素质存在差异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判断七八十年代,湖南在教育上的投入和贯彻落实都是很下功夫的。就是在90年代,中国整体上的义务教育水平还需要希望工程的帮助,那么远离江海的山区内地一些地方的基本教育资源缺乏就很严峻。地域发展的差异,造成打工人出门在外也因印象差异而被区别对待。要彻底改变这种状况,除了努力,投入,也需要时间的磨合和更多的融合交流。不过这种情况,在今天似乎不见了,有的话想必也属于个案。

    *****

    “明天晚上有黄飞鸿。”我说道。

    我在我们寝室说的,船幺幺听到了。第二天中午还是下午,他说道:“今儿晚上有黄飞鸿,跟xx讲哈不加班。天天搞天天搞……也休息哈。”

    结果,到了晚上,我也以为有黄飞鸿。可到时间了之后却没有。我也就回寝室了,船幺幺在寝室里问我:“你讲嘀有黄飞鸿哈?”

    我不做声,那个黄飞鸿几天以后才放的。我有些歉疚,他是专门请了个假,想看今晚的《黄飞鸿》。原来自己的消息有误。

    下面的中央六套,正在播放《楚汉风流》。播放了一集又一集,我很喜欢看。我感觉项羽是要输给刘邦的,可是又不希望项羽输,但项羽刚愎自用,不输才怪?于是一步步看见项羽走下坡路。我觉得项羽特男人,他和虞姬的爱情是那么的纯洁,两人都很单纯,真是英雄美人!

    可这个特男人的项羽,也让人惋惜,他太不尊重人才了,也不重视人才。政治上他完全不懂,军事是政治的延伸,是战略、人才、经济、制度等等一切因素总和的比拼。他像一把尖刀,所到之处所向披靡,可四年后这把尖刀就湮没在刘邦布下的战略包围之中了。他的精神,他的无畏,他的愤怒,他的悲壮,直到他的消亡,无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最后自刎于乌江,还是那么的从容不迫。我真羡慕他,羡慕他的英勇无畏!

    我看的津津有味,我从楼上下去看电视的时候,听到姑爷坐在楼上念叨着:“莫学项羽楚霸王啊!”

    他语气中的意味像是担心我会有什么举动?我是内心澎湃,我的身躯手无缚鸡之力了,不过我的心真的很澎湃。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有预见性。

    工作上,我开始表现的还是蛮不错的。那位管工看我的板子都快见底了,主动给我拿了一块新的。我看见有一个人找他换板子,他举起巴掌,那人还得笑脸相迎。

    我这人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好一阵歹一阵,一段时间非常卖力的干,就连下午半个小时也不休息了,旁边的哥们问我:“你怎么又这么奋命啊?”

    “要拿奖金啊!”我说道。

    我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少天?几天还是一个星期之后,又像是泄了气的气球,瘪了。瘪了之后就会很慢,慢的像是不能动弹的老人家了。有时候,又想这想那,没什么东西可想,也要找点什么可想。脑子里有百宝箱,总能找到东西的。

    当我定住了,眼睛直了,这就是想什么已经入神了。这种状态能缓解机器的轰鸣声,回过神来,耳朵里就清楚的听到了机器的声音,像是刚进车间似的。可是想着想着,又想到了自己的悲催。他们在读大学,学习着深奥的知识。再过两年,就什么都会,什么都懂。而我简直会变得如同白痴。到那个时候,老一辈的官僚死了,新一辈的官僚又上台了,他们统治着我。

    我就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气愤。你看看他们,看看那些麻木的人,我就不明白,你们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我又感觉到了自己的优秀,自己的学习精神,自己的正义感,自己的独一无二。天哪!为什么我要和大家一样在这车间里一起莂机?可外面的世界,好残酷,像是……我都不敢再找工作,因为无处可逃,换汤不换药,风险太大了。可是,难道这辈子,我就是这么平庸的度过了么?永远也出不了类、拔不了萃了,像只虫子,受生活支配着。天地虽大,可无不如此。人的心胸虽然广阔,可逃不出生活的五指山。

    “你怎么回事啊?一会儿拼命的干,一会儿又停住了?”旁边的工友注意到我的作业真是与众不同,“想什么嘛!”他又问。

    “没想什么啊?”我回答道,又认真做了两下。

    到了下午,我的《红楼梦》快看完了。一天一点儿,一天一点儿,一本《红楼梦》竟看的差不多了。书是一定要看的,看完了再去买。书摊上的武侠小说无法与名著相提并论,经不得我一思考,我感觉自己对书的要求挺高的,不是随便一本文字的东西就能满足的了。头脑里像是无底洞,需要更多更好的东西来填充。可奇怪的是,越填充,就越有填不满的欲望。这种感觉,当时就有。后来,再出来打工,竟十分强烈。

    就是离下班还有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我开始在车间里面大声唱歌。把那《枉凝眉》、《叹香菱》、《红豆曲》、《序曲》一类的歌儿唱了一遍又一遍,又把那《滚滚长江东逝水》唱起来,没停,不住时。前面是墙,后面是一排作业线,左手边是车间入口,透进来清风。右手边是工友们,他们也听习惯了,也知道我是个什么人了。这人不正常,这人也无害,其实这人也就是临近下班那两个小时——发癫!这样的好处是我的腿酸能缓解,也能忘记烦闷和疲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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