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簪等香贩,现在都有意无意地与敦化坊的人保持距离。

    惹不起,无簪他们从来没见过招惹了隐潭游侠儿还能活蹦乱跳的,更从自家靠山嘴里听说,纲领职事、掌理众比丘进退威仪的都维那,竟然是敦化坊的靠山!

    那是大兴善寺中,仅次于寺主、礼部祠部司都认可的职位啊!

    寺中,祠部司认可的还有上座,可那是对年资较高的比丘上的敬称,没有实际权利。

    范铮待中男们安稳地经营了半个月,提着礼物来找到了玄谟禅师。

    人家玄谟可以不在乎这随口吩咐,敦化坊却不能不领情。

    “居士气色很好。”

    玄谟往茶壶里添精盐、黍、胡萝卜等奇奇怪怪的东西。

    佛家虽然对葱、蒜、阿魏等气味浓烈的东西排斥,却不排斥茶汤,顶多是换一些料罢了。

    胡萝卜这物种,汉朝已经传入中原。

    一个小常识:物种名称前带“胡”字的,多为汉朝外来的物种;物种名称前带“海”字的,很有可能是唐朝的外来物种。

    茶汤的盛行,还有一个原因,可以小小地充饥。

    “堂前吩咐,不过举手之劳,当不得居士送礼。”波颇寺主长年威严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范铮自褡裢里取出两张纸,上头写着蝇头小楷,字迹却有些不堪入目。

    倒也怪不得范铮不学无术,本来就不是好学之人,能粗识文字已经不错了,

    《毗尼日用切要》,很符合佛门风格的书名,似乎是日常戒律的总结。

    “毗尼”二字,本就是梵文的“律”字音译。

    “毗尼日用”即指日常应遵守之戒律,涉及出家人日常衣、食、坐、卧应诵念之偈、咒外,并含有在家、出家之戒条。

    佛门从来不会对他人突然展现出超越自身的智慧表示惊讶,鸠摩罗多提及的“宿慧”一词,如水滴落入大海一般,轻易为佛门接纳,继而传导向世俗。

    毕竟,罗汉果位中的须陀洹,本意就是色声香味触法六尘已断,生死未了,还得轮回七次(九次),还清宿缘,觉醒宿慧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鸣钟:愿此钟声超法界,铁围幽暗悉皆闻,闻尘清净证圆通,一切众生成正觉。”

    “沐浴:洗浴身体,当愿众生,身心无垢,内外光洁。唵,跋折啰恼,迦咤,莎诃(三遍)。”

    波颇合什:“阿弥陀佛,波颇代鄙寺谢过居士。”

    虽然大兴善寺不是律宗,但一些必要的戒律是要守的,比丘们颂读起偈文,也更有利于熟悉相关戒律。

    至于说有些与大兴善寺密宗传承本身不太相符的偈语,稍加改动就是。

    那些稍显晦涩的梵语,在波颇这个天竺人眼里,不是事。

    玄谟倒茶,面容上稍稍有些怪异:“寺主,居士上次提出警示,要我们与龙田寺法琳寺主斩断往来。可是,这一次佛道之争在即,大兴善寺身为曾经的国寺,不参与有些为难,参与了又不免与法琳寺主有交集。”

    波颇诧异地看了范铮一眼,低头合什:“阿弥陀佛,都维那公告下去,大兴善寺因一心译经,即日起,除日常事务与应朝廷诏令外,不参与任何寺外之事。”

    天大地大,译经最大。

    提前放出闭门译经的风声,摆明了大兴善寺的态度。

    除了译经,其他破事,莫挨老子。

    谁爱争谁争,老衲只管得侍奉佛祖。

    居士有佛缘,谁敢说这不是佛祖借他之口提出的警示呢?

    善缘,就是这么你来我往,一丝一丝地加厚的。

    ……

    范氏木器作坊的一角,中男、中女们虽然汗流浃背,眼里却闪耀着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

    范铮承诺,现在为坊中成婚的人承担多少,到他们成婚时同样负担多少。

    谁不希望自己成婚时,可以多上半扇猪肉、多添一两只鸡鸭?

    今年的收益帮衬这些赶婚的人,明年可以帮补孤寡,可以修缮坊中道路,可以让未来的娃儿们读上书。

    读书,在这个时代,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中男们去靖善坊,腰板挺得笔直,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不打听不知道,东市等诸万年县市坊,隐潭游侠儿在其中若隐若现,总是游走在法与不法的边缘,县衙时不时也会高抬贵手。

    可这么牛皮的团伙,却在坊正面前低了头。

    十五贯钱虽然不多,却是隐潭游侠儿最近几年第一次赔钱。

    这就够了。

    一边是忙得热火朝天,一边是几家人同时开席。

    毕竟,成婚的次数太多,接近一天一次的频率,而唐人讲黄道吉日的习惯又让可以挑选的日子减少,只能几家一起联席了。

    穷人的亲朋,基本是穷人,即便是改朝换代了也没有太大变化,随礼就是一户十文钱左右,一些人家能拖七八口人来吃,没有范铮帮衬,好几家还真没法办下去。

    这不是后世办婚礼挣钱的时代。

    还真不是人家成心占便宜。

    与前朝的小户析家不同,唐朝是不赞同分家的。

    十恶不赦大罪第七条不孝,含:祖父母父母在,别籍、异财。

    《贞观律》一百五十五条:祖父母、父母在,别籍、异财,徒三年。

    徒指徒刑,强制劳作。

    不分家了,人口多那再正常不过了嘛。

    司户史廖腾,不偏不倚地管着户籍这一块。

    虽然肚腩很大,廖腾的胃口却不大,接过两只荷叶鸡,笑眯眯地给敦化坊办理婚姻转籍的事。

    “范铮啊,你事先就排查过了?这五十对新人,全部合乎《贞观律》,就是服纪已除,再嫁也没有纷争,这在各坊都少见呐。”

    廖腾很欣慰,有一种长辈眼见小辈茁壮成长的喜悦。

    “你这是赶在五月底,让他们全部成婚?”

    廖腾唯一没看懂的,是范铮如此之急切。

    “廖翁府上若有嫁娶,宜在此时段。”范铮小声提醒了一句,随即抬头望天。

    廖腾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事,可不是黎民百姓能揣度的啊!

    不过,细细想来,那位的身子骨向来不好,去年又是高祖太武皇帝驾崩,难怪范铮这后生急着催坊民办婚事。

    这要一耽误,不又是一年了吗?

    高祖太武皇帝临终前倒是下诏:“既殡之后……其服轻重,悉从汉制,以日易月。”

    问题你好歹也得等高祖入献陵才敢办酒吧?

    高祖五月驾崩,十月入献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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