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心里发苦,嘴唇发麻,手脚发酸。

    他知道,自己掉坑里了。

    魔教教主任我行的名号,他是知道的。

    任大教主横行天下之时,他才十几岁,上华山没多久,入门第一课便是要认清“正邪之分”,乃是岳不群师从儒家典范,教徒弟从小“立身要正”。

    令狐冲是个肯听话的,因此对此人记忆很深刻,甚至现在就能说出几桩任教主的“丰功伟绩。”

    他这个人吧,只要肯用心,基本不犯大错。

    可问题就在他经常管不住自己的性子,做事往往先凭直觉,出手之后再考虑利弊得失,这也是岳不群对他失望的原因之一。

    弟子不类己,非是恰当的接班人。

    这一次又是如此。

    他从未考虑过,人家任盈盈教他弹琴,态度那么友好,是不是别有用心。

    两番不算长的相处时间里,任盈盈换了两种身份,每一种都令他如沐春风,内心熨帖之至,根本生不出丝毫的怀疑。

    你说任大小姐心思沉重也好,还是单纯对他有好感,也认同向问天的观察结果,乃是救自己父亲脱离苦海的极佳帮手……

    反正不管怎么说,她一个女子能做到这等地步,在当下时代来说,是难能可贵的,令狐冲也不好朝一个女孩子家发脾气。

    现在么,更好的两个人选,就摆在面前。

    向问天见他变了脸色,心中叹一口气,脸上堆笑道:“抱歉啊令狐兄弟,老哥也是迫于无奈才骗了你,此事却与小姐无关。”

    没等令狐冲说出决绝的话来,屋顶上的任我行冷哼一声,震得整个院子建筑都颤动,破损房顶稀里哗啦掉瓦片。

    令狐冲心神一震,感觉丹田里两股异种真气腾腾乱跳,赶忙平缓情绪,将其压下。

    好深厚的内功!

    任我行拉下脸来,森然喝道:“怎么,你个小辈,对老夫有意见,还对我家盈盈有看法?”

    令狐冲昂然道:“正邪不两立!”

    “哼,好大的口气,让老夫伸量一下你的本事,能不能撑得起来。”

    任我行大手向前一抓,一块圆桌大的水磨青石离地而起,悬浮半空,跟着轻描淡写的推出去,那青石如同出膛炮弹,破空呼隆隆爆响,劈头砸向令狐冲!

    利害!

    恐怖!

    凶悍!

    这是令狐冲平生见过的第三个神力之人,前者有守和道人和不戒大师,而任我行纯以真气虚空提起数百斤的石头,发力投掷,可能更胜一筹!

    那石头来的迅如奔雷,遥遥一股刚猛劲气锁定他身体,躲也可以,但大敌当前,难说后招会不会一击致命。

    正要试一试新练成剑法神威!

    令狐冲轻喝一声,挺剑直刺。

    《独孤九剑》中并无一招“破石式”,他用的仍是破气式,剑气凝于剑锋一尺之外,迅即刺出的刹那,如蛇信一般探测周围的气机波动。

    那青石看似一体,实则翻滚中不断变化重心,附着劲道也颠倒往复,被剑气感知的分明,当即寻隙而入,将其动平衡之态破坏。

    任我行加诸于石头上的劲气立即产生横劲,自相矛盾下四面冲突,登时将石头震得四分五裂。

    令狐冲抖动长剑,切换为“破箭式”,眨眼间将碎石拨打飞散,从身边呼啸而过,不伤一根毫毛。

    “好剑法,看起来很像风清扬的《独孤九剑》。小子,你是他什么人?”

    任我行将铁链卷在两臂,倒背双手,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令狐冲不能违背风清扬的警告,很有技巧的回答:“在下用的正是风太师叔的剑法。”

    “嗯,既然是那老家伙的传人,也算勉强配得上我家盈盈。”

    任教主压根不管别人如何想,已经很独断的给自家女儿定下亲事。

    令狐冲却还不知道,风清扬三个字,在老一辈江湖高人心中的份量。

    那是真正凭一柄神剑,力压天下群雄的剑神,比只在南方称雄的林远图,更加名副其实。

    可以说,华山派早几十年力压其他四岳,日月神教不敢三次攻山,他的存在干系极大。

    也正因为风清扬太出挑,剑气二宗都默契的排挤他,在派人去南方做大事的决策上,默契的把他推出去。

    风清扬也是为了还《独孤九剑》传承的人情,顺势而为,却没想到把下半生都搭了进去。

    向问天对任教主的决策从来没有任何怀疑,鼓掌大赞:“教主明见,令狐兄弟和小姐正是珠联璧合……”

    令狐冲越听越不对劲,怎么三言两语扯到婚姻大事上头了,咱们正要生死相搏呢,认真一点好不好?

    看着两人那副表情,令狐少侠彻底无语。

    正在这时,旁边的丹青生二人才颤声叫道:“吸星大法!任教主,你把黑白子怎么样了?!”

    他们认得那一身衣服,正是自家兄弟的,现在却穿在了此人身上,恐怕……

    任我行淡淡的哼了一声:“他十余年来一直想学本教主的神功,方才在铁牢里,便满足了他的夙愿,你们若动作麻利些,兴许还能与他说两句话。”

    这意思是,噶了?

    任我行嘴上说得轻松,实质上没那么简单。

    他早早弄断铁链,却没马上借聋哑人送饭之时脱困,皆因他明白东方不败是怎样的人,会做怎样的事,一定不会留下那么大纰漏让自己钻。

    聋哑人是两个一组,送饭和开门的分开,且每扇门都有此开彼关,杀机暗藏。

    只有黑白子这个心存不轨的家伙,为了掩人耳目,才会进来时关闭机关,否则他连最外面那道长五尺、宽四尺、厚半尺的铁门,也无法开启。

    (吐槽一句,按照明尺32厘米计算,这门大概得五千斤分量,黄钟公一只手提起来也不嫌吃力,他武功得多高?又或者金大侠数学不好……)

    这就让任我行又多待了几天,那种明明看着脱困在望,却始终不能走出牢笼的煎熬,从他拍打铁牢的声音中,陆泽是判断的一清二楚。

    好在黄钟公最近外出的勤,黑白子逮着机会又偷溜进去,被任我行假装展示动作,忽然投出铁链套住了他,以吸星大法吸干了真气,然后摸了钥匙冲出地牢。

    看着出口那扇厚重铁门,任教主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若不是黑白子用机关启动,他在里面累死也推不开。

    出来之后,任我行有满腔的怒火和郁愤要发泄。

    想想看,一个大活人关在小黑屋十来年,夏天闷热潮湿如蒸笼,即便他已经内功深厚寒暑不侵,衣服却早已朽烂了,等于说,这么多年,任教主多半时间在挂空挡。

    他剥了黑白子的外衣勉强遮羞,飞身上房后,感觉下边风吹得凉飕飕,赶紧以真气约束住,才免了走光。

    若是堂堂日月神教教主,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遛鸟,传出去不得笑死人。

    陆泽藏在暗处,没有看到那奇景,心中颇为遗憾。

    ……

    任我行这么一说,丹青生二人心中悲痛不已。

    这些年来,他们趣味相投,感情亲若手足,突然折了一个,怎能不哀伤。

    可是后悔也无用,任我行一旦脱困,天下间还有谁能制得住他?

    跑是没用的,老实呆着接受裁决吧,不管是哪一方面的。

    任我行没再搭理他们,又看向满脸便秘之色的令狐冲,眯缝眼上下打量。

    向问天准备的很充分,赶紧从包袱里拿出一套新衣服,还有剪刀之类,甚至有一副黑水晶磨成的眼镜。

    这玩意明朝都有专卖店了,价值不菲,但难不住财大气粗的向左使。

    任我行对他的细心很满意,飘身下房,换了外衣,安坐假山石上,任由他手脚快捷的打理好了须发。

    令狐冲拿着剑杵在那里,进退两难。

    正在剪指甲的时候,“一字电剑”丁坚突然窜身往庄子外遁去。

    任我行微微侧头,曼声喝道:“往哪里去?!”

    只是四个字,丁坚的身法节节减慢,最后离着墙一步之遥,怎么也无法越过。

    却是内息被节律的喝声打断运行,这又是陆泽造的孽,任教主学习能力太强。

    丁坚咬牙转身,挺剑要拼命,同时不忘冲其他人喊:“此时不搏一把,来日东方教主也不会饶过咱们!”

    任我行哈哈大笑:“你也算是个人物,敢在老夫面前大喊大叫,好啊,本教主现在就饶不了你。”

    他右手一张,一股恐怖吸力遥遥锁住丁坚,任凭他如何挣扎也难以摆脱,双脚离地呼的倒飞过来,落入蒲扇大手之中。

    只一个呼吸,便吸走了九成的功力。

    任我行本就被《吸星大法》搞得精神分裂,此时凶性发作,正要催动丁坚内力,强迫其身体加速炼化血肉精华为真气,那真是要把他吸成人干。

    便在此时,一道柔和掌力遥遥袭来,任我行当即松手回击,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要藏到什么时候,吃我一掌!”

    二话不说,轰然一掌拍出,铁链碰撞叮当震耳,空中劲气罡风呼啸!

    令狐冲等人顺着方向看去,见一道挺拔俊秀的身影飘飞而来,姿态雅致如仙,半空中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的右掌,远远对向任我行。

    他失声叫道:“守和道长?”

    正是陆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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