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埠口,张顺将船停在一个泊位,提着装满活鱼的竹篓,上了码头。

    一名面容红润的精壮汉子走来,微微皱眉,难掩厌恶,低声轻呵道:“停埠费四文!”

    大野泽之中除却最底层的渔民外,还常会有世代簪缨的官宦子弟或负笈远游的迁客骚人泛舟游玩,负责此处的小吏客套陪笑都留给了那等人物,如张顺身无尺寸之地的渔民?就只剩下倨傲的态度了。

    没他娘地打上一顿就谢天谢地了。

    张顺点头哈腰,从怀中摸出仅剩的五枚铜板,“白爷。”

    中年汉子白爷接过铜板,放在掌心,极熟稔地拇指一滑,看清五枚,仰头望向张顺。

    张顺心中骂了一声,脸上陪笑,拎了拎竹篓,道:“白爷,小的手头拮据,没凑够孝敬钱,待我将鱼去鱼行卖了,保管给白爷补上。

    咱船在这儿,也跑不掉不是。”

    在这吉云埠停靠船只,需缴纳四文钱,不过官府小吏么,哪有过往不再刮一层油水的?四文钱之外,还需再拿两枚铜钱当作孝敬,分润吉云埠上上下下。

    整个埠口都是官府说了算,你一个小小的渔民,敢违抗?有的是办法整治你!

    渔民不是傻子,也想过不傍在埠口码头,而是在周遭水湾,可一来不安全,二则是常有小吏巡检附近。

    将船拖走还算好的,就怕碰上执法严苛,贪得无厌的酷吏,会埋伏在船旁,待渔民回来时,直接将人抓走,囚你十天半月,再扣上几个大帽子吓唬吓唬,告知你家人出钱赎人。

    大恒开国两百余年,政治实在不怎么清明了,贪官污吏横行,据说当今圣上便是个斗鸡走狗之辈,上行下效,可想而知。

    白爷皮笑肉不笑地附身,打开鱼篓,视线扫去,“呦,收获不小啊。”

    他手伸入篓中,抓上来一条价值不轻的‘月鲫’,抬头道:“孝敬不隔夜,没钱好说,就用这条月鲫代替了。”

    张顺奉承道:“白爷喜欢,莫说这一条区区月鲫,纵是一篓的鱼也好说。”

    白爷拍了拍张顺肩膀,哈哈一笑,“好小子,识相,看着眼熟,怎么称呼来着?”

    “小的张顺。”

    白爷眼眸轻蔑,笑骂一声,“原来是你個泥腿子……”

    话没说完,一名渔民停船上岸,白爷撇下张顺,走了过去,“停埠费四文!”

    张顺提起鱼篓,脸上笑容淡去,心疼那条少说能值八文钱的月鲫,“白爷,真名白狗毛,仗着自己姐夫的关系,当上了油水丰厚的埠口小吏,前身老实,没少受他欺凌,身上有条疤痕,就是拜他所赐。

    而且对渔民盘剥得厉害,听说前不久又纳了第三个外宅,还是强抢人妇,是个曹贼玩意儿……

    新仇旧恨,为民除害,再加上自己缺少家资,没道理不去弄死他,将其积蓄揽入怀中。”

    “暂且忍他一阵子,待老子的虾兵再厉害些,自保之力再多些,摸清楚这家伙底细,动手不迟。”

    张顺穿越来半月,可是见识了这世道,对白狗毛这等人留有余地,就是对自己的不尊重了。

    鱼行距埠口不远,紧紧挨着,张顺到了地方,鱼行正有一彪形大汉领着两人来回巡走。

    体型壮硕的彪形大汉姓常,渔民都叫他常爷,乃是吉云埠的渔霸,在此鱼行买卖,抽成一半,如赚十个铜板,需上缴五个。

    农夫有地主,渔夫有渔霸。

    才经一层压榨的张顺喟叹一声,这也是他穿越大半月来,越过越窝火的原因。

    若没渔霸、小吏剥削,凭着在大野泽打鱼,其实也能算是好营生,干上几年,攒些银钱,凭着前世见识做些买卖,再纳几房妻妾,神仙日子啊。

    可实际上,没啥靠山,要做买卖,那就是自寻死路。

    不过天无绝路,令张顺得以鸠占鹊巢的那颗吞入腹中的珠子,成了他最大的依仗。

    张顺到了鱼行,寻到一处摊位坐下,与身旁的渔民一同吆喝着道:“卖鱼喽,卖鱼喽!

    草鱼、刺目鱼、腊鱼,各种都有!”

    其实渔民卖鱼若前往城中卖给酒楼,可以绕开渔霸,能多赚许多,但那样若被发现,一顿苦头少不了,要不了命,可能将人打个半死。

    常爷上下买通,与官府沆瀣一气,告官?反手就以诬告的罪名将你抓了,然后交给常爷处置,打死都没人管!

    前身卖鱼时,沉默居多,因内心自卑,不敢高声吆喝,如今换了魂,张顺可没那般顾及,经过大半个月变化,也不显得突兀。

    一名熟悉的青年走来,“顺子,待会卖了鱼一起去萱娘那?”

    青年姓于,名来福,起此名是希望福气滚滚来。

    贫家子弟,斗大的字不认得一个,起名也都很是草率,要么是福禄寿昌这些寓意极好的字,要么是遵照贱命好养活的传统,取个狗毛狗剩石头这类。

    张顺之所以起名为顺,就是因临盆生产时,极为顺利,可没什么从诗书里面摘取的特别含义。

    此世的文字起源于象形文字,经过千万年发展,自成了一套体系,张顺并不认得,只能回头弄来书籍或请一位师傅,慢慢来学了。

    于来福口中萱娘处是在埠口边上,距鱼行不远的一家酒铺,渔民常年在水中讨生活,湿气重,上了年纪后胳膊腿儿犯疼是常有的事儿,喝点酒水驱寒辟邪,对渔民百利而无一害。

    长久混迹大野泽的渔民自是知晓酒的好处,因此多光顾那家便宜酒铺。

    不止如此,萱娘还是一位三十寡妇,半老徐娘,身姿曼妙,胸前山峦起伏,波涛汹涌蔚为壮观,而且面容姣好,占尽成熟女子的妩媚妖娆。

    萱娘还有一个女儿,年纪十四五,与张顺一般大,小荷才露尖尖角,这是与萱娘不同的风韵。

    老少咸宜,两种风味,通吃渔民。

    张顺对胸脯还没长成的小姑娘兴致不大,可对萱娘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渔民打鱼操劳多日,身心俱疲,上得岸来,不好好到那美妇铺里口花花一番,讲两口荤段子,宣泄一番,那这狗娘养的日子就实在就没甚么盼头了。

    前身不太与人打交道,而张顺相反,这不,同道中人的于来福就是前两日就是在萱娘酒铺相识的。

    “好说。好说。”

    张顺坏笑一声,勾肩搭背,“刚听到旁边渔夫说萱娘今个儿穿得很是清凉?”

    于来福比划比划,“两只白兔跃出来。”

    “……”

    于来福走后,一名荆钗布裙,水桶腰肢的中年妇人走来,张顺连忙招呼过去,“老姐姐,买鱼么?

    你瞧瞧俺家这鱼,一条比一条漂亮,这条腊鱼,刺少肉多……”

    张顺王婆卖瓜,口若悬河地自卖自夸起来。

    挣钱,不寒碜,难道要像前身那样,整日呆着脸,活得浑浑噩噩不成?

    三句两句,再加上张顺五官周正,老婶子逐渐迷失在一声声姐姐之中。

    这生意不就成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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