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客车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公路上颠簸着,似乎在唠唠叨叨抱怨自己这么大岁数了还在为党国效力,退休金和其他福利都还没着落。

    车厢里的人刚上车的兴奋劲慢慢消散,偶然间爆发的小宇宙也逐渐熄灭,正好也是人挨人、人挤人,还不用找倚靠之处,不少乘客都在客车的摇晃中昏昏然睡去。

    开车的司机似乎脾气不是很好,不时地骂骂咧咧,他不是什么讲究人,语言自然是粗俗的,其中心意思也就是要和客车家的女性亲属发生一些亲密的关系……

    法名慧觉的朱德明心里虽有些惴惴不安,但更多的感觉是一种解脱,就像离开家多年的游子,有了一种踏上归途的感觉。

    在栖霞寺已经潜伏了好多年了,自己都有些不记得家里孩子的样子,都忘了自己在远方还有一个家,不过终于结束了,一切就像这秋天,终究还是来临了……

    正在感慨伤怀之时,突然觉得客车一阵挣扎,吼吼了几声,趴在地上不动弹了。

    见车停下,车厢里开始嘈杂起来,乘客们纷纷向司机询问。

    “该死的破车……”司机咒骂着下了车,掀起车头的引擎盖,拿着工具拨弄起来。

    过了好一阵,司机伸出一张花得像鬼似的黑脸冲车上喊了一嗓子:“都下来,推车,不能推的先走路……”

    和所有乘客一样朱德明也下车了,和几个壮年的男乘客一起在车尾推车。

    “一二三,推……”

    众人一阵吆喝,缓缓地推着破旧沉重的客车,慢慢地开始加速,司机则在驾驶座上指挥着大家。

    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忽然众人觉得身前一滞,一股巨力让车突然减速,客车“吭哧”一声,打着喷嚏又启动了。

    累得臭死的众人又重新冲刺挤上客车,这次却比站房上车时更有规矩,似乎大家有默契一般,按照先前各自占据的位置入座,车顶的人自然还是高高在上地挂着……

    这么来回地折腾了三回,走走停停,车终于到了一个镇子——咸兴镇。

    目前为止,朱德明还没发现危险,只不过,此去京口并不远,直线距离不超过一百华里,咸兴镇只不过刚过了三分之一,这样磨磨蹭蹭到京口不知要到几时。

    看着纷乱的人群,朱德明没来由地心里有些焦躁,没有为什么,就是一个特工的本能。

    路边有一个小茶馆,大家都过去买大碗茶喝,朱德明也过去买了一碗,一时间原本冷清的小店热闹了起来,又是一通忙乱……

    “去京口的,赶快上车了!”抽完一根烟的长途车司机又扯着嗓子吼道。

    下车解决各种问题的众人听到这一嗓子,都飞快地结束了自己的事情,一窝蜂似的地冲向了长途客车。

    一阵忙乱之后,客车又晃晃悠悠地出发了。

    不过这一路,车没有再出状况,两个钟头以后,顺利地到了京口城外一个车站。

    说是车站,其实情况和栖霞山车站差不多,也就是一个站房,一些木栏杆,另外停着两辆比老陈开的这辆车还破的汽车。

    车站上的几个苦力见车停下,围拢过来,打开车门准备开始卸下驾驶室里的私货。

    “到了,到了,我们这车,不进城的……”司机吆喝道。

    车上乘客们纷纷下车,一时间车厢内又是一阵的鸡飞狗跳。

    苦力们跳上车厢七手八脚地开始卸货,把唯一的下客车门堵得严严实实。

    后座的提着藤箱的朱德明见几个精壮的汉子堵在那里,顿觉情况不妙。

    眼见一个年轻汉子穿过前排的座椅,向自己走来,朱德明一点没有迟疑,只见他将藤箱猛地往年轻汉子一扔,仿若泥鳅一般从后排开着的一扇车窗中一跃而出。

    奇变突生,众人猝不及防,楞了一下。

    “扔掉箱子!”突然一个声音高喊道,却是长途车司机。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闪过,年轻汉子飞快地扔掉了藤箱,一帮人也反应了过来,连忙隐蔽、卧倒。

    只见箱子将要落地之际“轰隆”一声巨响,接着地上腾起了一股黑烟。

    “愣着干什么?追!”化装成长途客车司机的特别行动组第一队队长老陈(陈绍均)从地上爬起来大喝了一声。

    这一声大喝让第一队的兄弟们如梦初醒,跳下车向朱德明追去。

    只见朱德明身材瘦削,身手却是极好,又料敌在先,趁着爆炸之后车站的混乱,飞快地跑过了公路,往江边的方向跑去。

    只见他几个腾跃,就将众人甩开三丈多远。

    折腾了一路的老陈见煮熟的鸭子要飞,颇为恼火,掏出了腰间的柯尔特m1903手枪。

    “呯呯”老陈顾不得那么许多,连开了两枪,可惜他拿的是手枪,射程和准头都极其有限,两枪都没击中,只是在地上溅起了一阵尘土。

    这个朱德明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知道背后有危险,他左冲右突,却并未直线往前跑,让老陈无法瞄准。

    就在朱德明跑过一个土丘时,却身前一滞,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梁爽,抓住他。”后面追着朱德明的老陈喊道。

    老陈话音刚落,梁爽一个飞身扑向了朱德明,其他队员也飞快地赶了过来,一帮人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没有和朱德明过多废话,队员们一拥而上。

    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朱德明空负一身好功夫,没想到对方如此不讲武德,居然采用流氓战术,让自己一身功夫无法施展,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擒住了。

    这时老陈也跑了过来,喘着粗气道:“唉,人不服老不行,这家伙跑得好快……”

    “总算抓住了。”一个队员庆幸地说道。

    “不对,队长,这人不是目标,他的头发是真的!”梁爽突然叫道。

    老陈连忙仔细一看,差点昏倒——这不是咸兴镇小茶馆的老板吗?

    ……

    真正的朱德明此时却心不在焉地在咸兴镇上卖着大碗茶,他在长途车上就有一丝的不安,其实通过自己观察,也没有发现长途客车上有什么不妥,但是心里就是有种感觉。

    所以一车人下车歇息的时候,他和自己发展的茶馆老板在后面换了装束——好在自己还早有准备,不过这里也不能久留对方有可能发现车上的人是假的,会回过头来继续查小茶馆,那就马上穿帮了。

    但是自己也不能马上走,一般的茶铺子哪有这么早上门板歇息的,总得假模假式地卖上一会儿大碗茶再说。

    这时,一辆老式两轮马车在小茶馆门口停下,赶车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厮,他将车停下之后,连忙在车下放上一个小凳。

    车上先下来了一个小丫鬟,小丫鬟下车之后伸出手去,将车内的女主人扶下车来。

    “掌柜的,三碗茶。”小丫鬟说着递给了朱德明一张一角钱的钞票。

    朱德明收起钞票,给三人倒上了三杯大碗茶,随手又桌下的小竹筐里抓了几个铜子找补给小丫鬟。

    原本咸兴镇就是金陵到京口的必经之地,每天这样的客人不知凡几,朱德明也没多在意,就等着再过一会儿,太阳下山,自己把小茶馆上了门板,赶紧找机会继续跑路。

    女主人似乎对街边的大碗茶不是很感兴趣,略抿了两口就放到一边作罢,坐在那里休息。

    小厮和小丫鬟却在那里靠在一起嘀嘀咕咕。

    不多会儿,却听得“叮当”一声,一个茶碗掉在地上碎了。

    “啊呀,老板,对不住,对不住……”小丫鬟涨红着脸冲朱德明不住地道歉道。

    “不妨事。”朱德明随意的应了一声,拿着笤帚过去收拾地上的碎片和茶叶渣子。

    正打扫着,突然觉得头上一凉。

    “哈哈,怎么样?大少奶奶,蕊儿,我说这是个光头吧,还有戒疤,是个和尚!”小厮挤着眼冲大少奶奶和蕊儿笑道,手里拿着一顶毡帽和假发,不是小陆是谁?

    朱德明气急败坏,知道行迹败露了,准备夺路而逃,却见小茶馆门口,被马车堵得结结实实,对方三人似乎随随便便坐在那里,却是一个相互呼应的战斗队形。

    糟了,自己大意了!

    不过朱德明也算是经验老到,一个转身就往茶馆后门跑去。

    刚跑了步,“咚”地一下,身体好像却撞在了一堵墙上。

    朱德明一个趔趄,退了一步,定睛一看却是一个汉子从后门进来,推了自己一下。

    这时,那汉子身后一个似曾相识的青年走了过来。

    “慧觉大师,久违了。”青年开口说道。

    “你是报社的马记者?”慧觉(朱德明)一下反应过来。

    “大师记性不错,不过我不是报社的,是复兴社的,重新介绍一下,在下姓马……”马晓光笑着说道。

    慧觉环顾了一下茶馆的店堂,前有追兵,后有堵截,自己这次是逃不了了。

    “哼哼,复兴社特别行动组,果然有两下子,为了我一个人,居然如此兴师动众。”慧觉冷笑一声说道。

    “当然不是为了你一个人……”马晓光冷笑道。

    “你们什么也不会得到的!”慧觉惨笑一声,转头咬住了衣襟,立刻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猝不及防地看着慧觉倒下,店堂里诸人大惊失色。

    慧觉身边的老刘心里懊恼极了,可惜自己不是老李,身手是要差那么一些……

    老刘涨红着脸,有些羞愧地看着马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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