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泊王暴怒了。

    他注视着熄灭了的祭坛、长阶上的血迹,浑身都在颤抖。

    “祭拜火的,怎敢让火熄灭!”

    众目之前,撒泊王怒发冲冠。

    诸位祭司们畏畏缩缩地跪在泥地上,祭司的身后,跪伏着其他逻各斯人,他们或是绝望、或是愤概,对侍奉火的祭司们投以仇视的目光。

    他们的怒火并不比撒泊王少。

    那些祭祀火的祭司们,分明享有更高的地位,理应侍奉火永世不熄,此刻却让那神圣的火熄灭了。

    撒泊王转过身,睥睨着这群瑟瑟发抖的祭司们,惨笑道:

    “赐予我们语言的火灭了,主祭司病了,你们之中一定有谁肮脏堕落,以致于那存在被触怒,连主祭司亚尔都被波及!”

    撒泊知道自己的兄弟亚尔,他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之人,决计不会犯下让火焰熄灭的大罪。

    而且,他爱他的兄弟,不由地要将亚尔和此事撇清关系。

    “你们这些人里,一定有谁肮脏堕落!连我们也要被殃及!”

    王愤怒到双拳都在颤抖,以残忍的目光望着祭司们,将判决宣告:

    “取火吧,我的子民们,你们中有谁的身体在火焰里燃烧的,那人定是有罪,因为赐予我们语言的火焰要烧灭这不敬之人!”

    众祭司们闻言,恐慌瞬间袭击了全身,然而,还不待他们说出求饶的言语,逻各斯人们便涌了上来,他们的情绪被死亡的恐惧所压抑,此刻如洪水决堤般爆发。

    逻各斯人们将众祭司们一个个压倒在地、吐唾沫、辱骂,在撒泊王的命令之下,人们飞快地取来其他备用的火焰,重新将祭坛点燃。

    熊熊火焰在祭坛上燃烧,好似死亡的獠牙。

    众祭司们的脸庞苍白如雪,他们惊慌地尖叫、求饶,可这无法让暴怒的民众们重回冷静,在一波又一波的声浪之中,在撒泊王的权威之下,众祭司们在最后一声绝望的呜呼,被一一投入火中。

    每个人都沉湎于暴怒之中,没有人记得他们的遗言。

    一时之间,惨叫声于火焰的深处回荡。

    火焰犹如热爱死亡的凶兽,吞噬了祭司们的脆弱躯体,火焰的声势越烧越旺,那高温蔓延到长阶之外。

    逻各斯人在哀嚎停止之后,依然未曾寻回理智,反而陷入了迫害他人的强烈兴奋之中,在长阶下高呼撒泊王的名讳。

    “撒泊王!永恒的王!”

    “伟大之人!最先受赐语言的王!”

    逻各斯人对死亡的绝望,此刻演变为兴奋而热烈的高呼,祭司们死了,他们唯有期盼着王,期盼他们的领袖,能够给出一个答案。

    我们为什么要死亡?!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领头,或许是某位暴民,或许所有人都是暴民,竟然高声请求道:

    “王啊,定是肮脏堕落之人招致了我们的死亡!像走兽一样死亡!”

    一声之后,逻各斯人们的声音如山呼海啸般朝撒泊王奔涌。

    “我们的族群里,有的人肮脏堕落了!”

    “烧灭那些肮脏堕落之人!”

    “他们有害于我们,王啊,烧死他们!”

    “王啊…”

    撒泊王高高立在祭坛之前,源自祭坛下的子民们的汹涌呼声却把他淹没了。

    他是第一个受赐语言之人。

    他是享有君王宝座之人,他要倾听子民们的呼声!

    宽广的威严顺应着逻各斯人们的声音迸裂出来,撒泊王张开双臂。

    “子民们,烧灭那些人!烧灭死亡!”

    撒泊王回应了子民们的呼声。

    …………………………………

    …………………………………

    亚尔病了。

    他昏迷了好几天,直到现在才转醒。

    从长阶上摔下来之后,身为主祭司的他承受不了如此大的精神冲击,所以他病了,病得厉害。

    “主祭司,这些是草药。”

    一位智者被撒泊王委任来照看亚尔。

    他将熬煮过后的草药汤递了过去,亚尔勉强爬起,将身体倚靠在墙壁上。

    亚尔慢慢地将草药汤饮尽。

    智者想要接过亚尔手中的木碗,可亚尔纹丝不动。

    “…我的王兄,”

    亚尔吐着字问道:

    “他…为何将众祭司都……投入火中。”

    智者的脸色变了变,回了下头,见身后无人之后,方才缓缓开口道:

    “王说,正是那些人肮脏堕落,才招致我们要像走兽一样死亡。”

    智者仅仅只是不带情感的叙述。

    亚尔从中捕捉到什么,开口道:

    “火…是在我的祭祀中灭的,错在我…而不是那群祭司…”

    “不要说这些,主祭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王说了,错不在你。”

    亚尔沉默了。

    “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

    智者犹豫,决定吐露出真诚的话语:

    “逻各斯人快要失去理智,他们…他们到处都在指认那些肮脏堕落之人。”

    亚尔倒吸了一口冷气,刹那失神了。

    智者从亚尔的手中拿走了木碗,而后缓缓开口道:

    “…主祭司啊,那些人都疯了,因为死亡。他们以为,死亡是因为火的愤怒。”

    亚尔听出了智者有什么要说,这时转过头,怔怔地问道:

    “你呢,你是如何看待死亡的?”

    智者把木碗放到一旁,又回一次头,见无人过来,便压低声音道:

    “主祭司…我想,死亡不过是一场集体幻觉。”

    亚尔大吃一惊,追问道:

    “什么…你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死亡可能只是幻觉,或许我们并没有死亡,你想想,一個活了几百年的逻各斯人,拥有理性的逻各斯人,有别于一切走兽的逻各斯人,突如其来地就死亡了…这不合理,这一点都不合理。”

    智者飞快地表述着自己胆大包天的观点,

    “我猜想,或许,或许死亡就是一场梦,我们只是…不知为何把‘某个人还活着’这件事给遗忘了,然后把这种事叫做死亡。可能,我是说可能,其实他还没有死,他的某个部分还活着。”

    “某个部分还活着…哪个部分还活着,在哪?”

    听着智者的论述,亚尔好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急忙追问道。

    可是,智者也说不上来。

    “我…我不能晓得。”

    亚尔不愿放弃,接连追问道:

    “你要想出来,你要想出来!”

    智者这时叹了口气道:

    “我想不出来,我之前就想了很久。或许这种深奥的奥秘,只有那赐予我们语言的存在才知道。”

    听到这里,亚尔只好不甘愿地放下这根稻草。

    但是…

    智者的设想依然给亚尔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对…火…那赐予我们语言的存在,那存在肯定知道。只要我们寻到那存在……”

    亚尔的脑海里,此时蹦出了前所未有的想法。

    亲自向那存在求问…

    这个让整个逻各斯王国都失去理智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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