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列斯托和戴尔图良。

    他们一位是祭司,另一位是猎手,又是手足兄弟,理应亲密无间。

    不过,事与愿违的是,戴尔图良并不待见他的哥哥雅列斯托。

    恰好的是,雅列斯托也并不待见他的弟弟。

    戴尔图良在规律园中寻到了他的父亲。

    亚尔与众祭司们坐在一片麦田之中,戴尔图良惊讶地看着父亲满头泛白的长发,好似有蜘蛛要从中爬出来似的。

    戴尔图良看呆了,他没想到父亲竟然苍老如斯,不由地向前走去。

    紧接着,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闪烁在麦田里,那是雅列斯托。

    戴尔图良心生厌恶,止住了自己的脚步。

    亚尔坐在众祭司的包围之中,他在对人群讲述着什么,而人群间离亚尔最近的是雅列斯托。

    戴尔图良不由地觉得烦闷。

    他不晓得着这烦闷出自何处,嫉妒吗、厌恶吗…反正他从来不喜欢他的哥哥。

    自己强壮,哥哥瘦削,自己富有勇气,哥哥谨慎至极,自己长于狩猎搏杀,哥哥却往往沉湎于世间规律与神的启示之中。

    自己与父亲是有如此多的不同,雅列斯托却与父亲是这般的相像。

    望着规律园中的父与子,戴尔图良止住了脚步,他攥了攥拳头,犹豫了许久,终究没有踏入规律园之中。

    规律园中,

    亚尔和雅列斯托没有注意到戴尔图良曾经来过。

    雅列斯托手里捧起一堆麦穗,指着它们,和父亲分享起新的发现:

    “父亲,有人试着磨开这些麦穗,然后往里头加水,你知道吗,父亲,它们粘在一起了,就像是泥土一样。我听到这传言,试做了一次,真的黏在一起了,比之前更好下咽。”

    先知亚尔虽然老了,精神依旧神采奕奕,他仔细地审视了雅列斯托手中的麦穗,而后道:

    “雅列斯托,我和你讨论过很多次,麦穗绝不可能是大国的根基,这世上还没哪个人缺少肉类浆果。”

    雅列斯托把手一放,见父亲又一次否认了自己,心中涌起怒意,道:

    “若是哪天我们缺少肉类浆果,饥寒交加,只有这些麦穗能救活我们!”

    亚尔直视着雅列斯托,说道:

    “没有那一天,世界如此广袤,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

    “林中的走兽总有死尽的一天。”

    雅列斯托站起来怒声道,

    “父亲,你以为逻各斯人永远都会是神的选民吗?!”

    雅列斯托的声音如同一道炸雷落在规律园中,众祭司被这言语惊楞住了,近百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吐出如此狂悖的言语,也从没有一个人敢用这种语气对先知说话。

    亚尔抬起脸,以一种审视与愤怒地眼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的长子。

    雅列斯托与亚尔的相同之处,并不如戴尔图良想象得多。

    恰恰相反,父子之间的观点往往势如水火,势不两立。

    譬如亚尔认为世间规律总是由高级到低级,愈是高级的规律就愈是简洁明了、不可化约,神既是至高的规律。

    雅列斯托却不这么认为,在他的眼里,规律,或者说是哲学,往往是由规律向上堆砌,而神与神的创世则是一切基础规律之基础。

    而在关于祭司的本分上,更是如此。

    作为先知的亚尔认为神的拣选是永恒的、是普遍到每个逻各斯人的。

    而雅列斯托却对此持怀疑态度,他认为逻各斯人所受到的恩赐不过是一时的好运,神拣选的人只有先知一位,其他的逻各斯人只不过是普通人而已。

    “没有什么是你真正相信的吗?雅列斯托!”

    亚尔怒斥雅列斯托。

    “你什么都要相信吗?!”

    雅列斯托反驳他的父亲。

    父子二人在精神上存在着根本上的差别,他们就像仇人般争斗不休。

    而如今,一個关乎整个文明存亡的难题横置在二人面前。

    如何才能胜过死亡?

    父子二人都不相信撒泊王能寻到永生之法。

    而在这整个文明竭尽所有的难以逾越的沟壑面前,亚尔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他的长子雅列斯托。

    逻各斯的众祭司们,没有哪一位像雅列斯托这般察明智慧。

    连先知本人都不能。

    然而他们消磨了近百年的时间,都未曾触及过答案分毫。

    …………………………

    王国依旧在向外开拓,而且随着日子的渐远,撒泊王寻求永生的欲望并未衰退,反而愈演愈烈。

    宫殿之中,撒泊王失神地望着眼前的殿堂。

    侍从们立在王座的左右,他们不知道多少次见到撒泊王在王座上失神。

    而随着王国的开疆拓土,撒泊王并未因此而好转,反而失神的次数越来越多。

    侍从们不知道撒泊王在想什么,没人能知道逻各斯人的王,这最早得到语言的人在想什么,王后不知道,王的子嗣们也不知道,或许只有神能知道。

    可是,

    神想知道吗?

    撒泊王望着空旷的大殿。

    忽然地,他发问道:

    “我们何时才能寻到永生?”

    侍从们打了个激灵,他们没有料想到撒泊王会突然出声,尚未做好回答的准备,只能身体向前,尴尬无比的欲言又止。

    好在这时,宫殿外,撒泊王的长子缓缓拾级而上。

    撒泊王抬起了头,凝视着逐步走到王座之前的长子。

    “王。该回去了,母亲让我劝你该歇息了。”

    撒泊王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长子,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从头到脚都审视了一遍。

    长子仰起脸,对撒泊王的审视感到畏惧,打了个冷颤。

    撒泊王望着打颤的孩子,升起一阵失望。

    这就是自己的孩子吗?这样的人要继承自己的王位吗?

    如此怯懦…

    想到这里,撒泊王对死亡更感悲哀。

    自己的后人里,没有一位与自己相像的。

    既然如此,自己死了,自己的精神又能流传多久?

    先知亚尔百年前曾带来了关于死亡的回答,撒泊王也接受了那个回答,但是,当年青的力气逐渐逝去,往日的荣光无法折返,撒泊王对死亡感到了恐惧,更感觉到无力回天的悲哀。

    那悲哀比他的恐惧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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