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这话一出,简直是石破天惊之语。

    整个闹哄哄的都察院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四五六七八,许多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皆看向了海瑞。

    “你们是真想护祖制,还是怕被管?”

    海瑞这时则问了一句,又道:“若是真心想护卫祖制,要不要我们先一起上疏,请朝廷恢复贪墨六十两以上就剥皮楦草的祖制?”

    雒遵等言官皆一时语塞,无法再言。

    “我海瑞虽然不怕死,但又不是真的憨。一个个都想把吾当刀使。”

    海瑞嘀咕了一句,然后就起身进了自己副都御史的值房。

    海瑞作为副都御史,相当于六部侍郎,也算是堂官了,自然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也就是值房。

    不过,海瑞一走,雒遵就面色难看起来:“早知如此,就不该荐举他!”

    “人真是容易变。这海刚峰竟也开始谄媚权臣了!本以为他会成为对抗权臣的一把利剑,结果他倒先为权臣走犬了!”

    景嵩也跟着言道。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一个举人能居于如今这高位,本就是靠沽名钓誉得来的,如今不用了,自然不用再掩饰!”

    韩必显跟着哼了一声言道。

    都察院的御史们还有雒遵一干言官此时对海瑞都大为失望。

    但这对于海瑞而言自然没什么。

    也于大局无碍。

    言官们知道张居正不好惹,都不敢直接反对考成法的推行。

    海瑞在用完印,拿着自己与王用汲联名弹劾冯保的奏疏出来后,都察院已无一个御史还对他说话,皆对他侧目而视。

    海瑞也没在意,只往左顺门而去。

    不过,海瑞刚出都察院,就听得一阵咳嗽。

    “海刚峰!”

    紧接着,停在路旁的一马车里传来了谭纶的声音。

    海瑞因而走了过来,拱手相问:“大司马这是?”

    “元辅见你,上来吧。”

    谭纶言道。

    海瑞便上了谭纶的车。

    “你是副都御史,又是个名满天下的直臣,元辅不好直接请你过府,只得先让我来接你,反正天下人都知道我谭纶与你海刚峰有私谊。”

    谭纶言道。

    海瑞笑着说:“很快就要不是了。”

    接着,谭纶就与海瑞同来了张居正这里。

    海瑞同谭纶一来,张居正就把一奏疏递给了海瑞:“你自己看看吧。”

    海瑞也就接了过来,结果一看,却是户科左给事中戴凤翔弹劾他迂腐滞缓,不通晓施政,一进京担任都察院副都御史就横加干涉言路,而当贬黜的内容。

    “什么叫不通晓施政,干涉言路,我作为副宪,连都察院御史当多谏言些什么事都不能说说吗?!”

    海瑞当即站起声来,颇为不解地问了起来。

    “那你到底让他们言什么了?”

    张居正问道。

    海瑞道:“自然是让他们多为百姓言,而不是只知道去盯着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去弹劾。”

    接着,海瑞又向张居正拱手说:“不过,元辅,下官也是明白的,无非还是当年在应天任抚院时,得罪了徐家。”

    “分宜敛财,华亭夺田,要我说,夺田于民之害甚于敛财于民!”

    “既如此,真要贬谪的话,还请元辅直接将下官贬到松江华亭去!”

    “下官但凡还有一口气,也不能让他徐家如意!把织造局的织工都悄悄变成了自己的长工,企图吞国家之利,如今还伸手干预朝政,我大明什么时候还有山中阁老了?!”

    嘭!

    咳咳!

    “海刚峰!”

    谭纶又拍桌子,厉声问着海瑞:“你这是什么话,你是要元辅对付自己恩辅吗?!”

    海瑞见自己不小心又惹得谭纶咳喘,只得忙告罪:“我又失言了!大司马还请勿恼!我收回刚才的话,我收回!”

    海瑞说后就坐了下来,开始端茶来喝,以掩尴尬。

    张居正倒是没生气,只把谭纶按回到了椅子上,接着,就问海瑞:“你刚才说把织造局的织工变成自己家的长工,可是指徐家?”

    海瑞点头道:“自然!下官已有确凿证据,证明他徐家伙同内廷的人,把织造局的织工变了自家的长工!”

    海瑞说完就看向了张居正:“且已拟好参他的奏疏!”

    张居正听后却只是淡淡一笑,道:“那戴凤翔弹劾你的这道奏疏,仆便先压一压,等着明日才票拟,你先把你手里的这道奏疏递上去。”

    “元辅此言当真?”

    海瑞站起身来,惊愕地问道。

    谭纶也颇为意外地站起身来,看着张居正。

    张居正则说道:“仆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仆可以告诉你们,仆绝不会与这等贪财祸国的权珰同流合污,也绝不会利用天子对仆的信任而徇私情!徐家的事,仆个人会看在徐老先生的面上求情,但不会阻拦你们揭发与徐家有关的罪状。”

    海瑞和谭纶听后皆郑重地朝张居正拱手作揖起来。

    没办法。

    张江陵表现得这么大公无私。

    他们现在除了敬佩也没别的什么可表达。

    一个为了国家利益愿意坐视自己政治同盟被弹劾,坐视自己恩辅的家族被弹劾的元辅,怎么不令人敬佩?

    不过,海瑞和谭纶不知道的是,张居正现在往更大公无私的方向靠拢,而不为自己个人的权力去包庇谁,根本原因还是他早就在君王朱翊钧那里得到了保证。

    当然,张居正个人如今对冯保的确也开始越发不满,主要是冯保干涉外朝文官武臣的任命,相当于越界干涉张居正的权力自留地了,就相当于张居正干涉内廷太监的任命了一样,甚至冯保言语间有倚仗太后的信任要他完全听其命行事的意思,还在拿考成法能否推行来威胁他。

    所以张居正也乐意见到冯保倒台,而让新的司礼监掌印知道收敛一点。

    总之,受朱翊钧这个穿越者所产生的蝴蝶效应的影响,万历初期的大明朝堂要比历史上更趋于清明一些,也更加的欣欣向荣一些。

    不仅仅是海瑞、赵贞吉这些本不可能和张居正同列朝堂的能臣直臣会重新出仕,受重用;就连张居正本人也为官更加公正,而在人的利己性与士大夫的天下为公之责任感方面,更趋于后者一些。

    另外,冯保这种改革过程中本来在原历史上不会被除掉的老鼠屎搅屎棍,如今也开始有被除掉,而以免影响整个万历初期改革的完成度的可能。

    海瑞在见张居正没有阻止他弹劾冯保,而不担心改制大业受到影响后,也就更加笃定了弹劾冯保的决心,自然知道张居正如今同意弹劾冯保,肯定也早就与内廷某大太监重新缔结成了新的政治同盟有关,便在接下来离开张居正宅邸后,就直接来了左顺门,将自己弹劾冯保的奏疏递了上去。

    张鲸早就在左顺门亲自候着,见文书房把海瑞的初本接上来,就露出了笑容,且走过来言道:“直接把海瑞的初本给咱家,咱家亲自去交给皇爷。”

    文书房的宦官也就忙把海瑞的初本递了来。

    接着,张鲸就拿着初本疾步来了乾清宫。

    朱翊钧见张鲸出现,忙站起身来。

    张鲸则也忙笑着禀道:“皇爷,海瑞上本了。”

    朱翊钧听后大喜:“这个海瑞,果然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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