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在见完张居正后就来了西苑,名义上是来西苑练骑射,实则是与高拱会面。

    高拱知道皇帝又来见他,是为何意,也就强笑着问道:“臣可是让陛下难为情了?”

    “岂止是难为情。”

    朱翊钧回了一句,就道:“毕竟先生也收各边总兵吃空饷后所献的银子,朕是知道的。”

    高拱听后一愣,旋即笑道:“陛下当也能够理解。”

    接着,高拱就补充说:“身为辅臣,不收武臣银子,怎能使武臣心安?毕竟能掣肘武臣的文臣太多,从监军御史到督抚,再到兵部和科道言官,随便一人就能坏了武臣的事。”

    “朕知道!”

    朱翊钧点首。

    “陛下!”

    高拱突然严肃起来,朝朱翊钧拱手道:“陛下当逼江陵清理门户!他现在有这个能为!”

    “陛下现在把戚继光这把刀,给了他江陵握着,那陛下就不能白让他握着,以致于变成一把生锈的钝刀,将来只能收之入库。”

    高拱继续说着。

    朱翊钧听后只点首,旋即问道:“你应该明白朕为何又来见你,从朕采纳了你改土归流的提议开始,你应该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臣明白,臣自不会再提当年王大臣桉。”

    高拱回道。

    王大臣桉是当年张居正合伙冯保准备进一步打击高拱而策划的一场冤桉,只是因为文官们大都反对这样做,张居正才最终不得不放弃这样做,也就没有谋害高拱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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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也至始至终算是张居正在权力斗争中的一个污点,而易被人利用,比如利用此事,让高拱出面,诘难张居正。

    而高拱作为前首辅,在朝野的能量还是有的,如果真的出现张居正在清理门户时,徐阶与高拱联合,乃至张居正内部一部分人倒戈,则无疑会影响整个改制的大局。

    所以,朱翊钧现在来只是要高拱的一个态度。

    在听高拱这么说后,朱翊钧也就放了心,没再说什么。

    作为隆庆朝主持改革的首要人物,高拱明显是识大体的。

    十日后,万历六年六月底。

    如被烈火炙烤许久的紫禁城刚得来一晚的清凉,就在次日又满地流火起来,乃至大殿内,所用之冰也化得极快,不时就没了镇暑之效。

    坐在文华殿西室内的朱翊钧也开始觉得额头有汗珠浸出,但没有急于让人拿手帕来,只问着张居正:“先生想必已经看了朕给你的两份章奏?”

    “回陛下,臣看了。”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点首,因见张居正也鬓发湿透,就道:“先生且忍耐一下,此时不宜宣人来换冰。”

    张居正拱手称是。

    接着,朱翊钧又问:“先生看了后,是怎么想的?”

    张居正回道:“自当不能姑息!”

    朱翊钧笑了起来:“朕也有此意。且朕欲一个不饶,先生的家奴,如果查有干政弄权的实证,先生也不当饶恕!”

    “臣谨遵圣谕。”

    张居正回了一句,又道:“只是陛下可否饶若干人死罪,以彰显慈恩大仁?”

    “不可!”

    朱翊钧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就道:“朕今日若答应先生,先生岂不是就白教朕这么多年?”

    “何况,先生若不严肃清理门户,先生让朕怎么在将来放心用他们,难道先生真欲让他们将来跟着先生败而败?”

    “若如此,先生对有志于践行先生之志者,太无情了些!”

    “陛下!”

    张居正匍匐在了地上,突然激动地道:“臣非有妇人之仁,也知法有不可宽者,但臣只是想让陛下可以因臣而得仁君之名啊!而非只为权臣钳制之庸君也!”

    朱翊钧笑了起来:“朕知先生之心,只是朕一虚名与天下长治久安计,孰轻孰重?先生当更待社稷苍生更重于朕才是!毕竟先生乃朕之师,非朕之奴,先生言传身教的,是当令朕更重名乎,还是更重社稷苍生乎?何况,先生就真觉得,他们不会更愿意看到天子为庸君?”

    朱翊钧这么问后,张居正就叩首道:“臣明白了!臣请陛下放心,臣会按圣意行事的。”

    朱翊钧听后大悦,且走过来扶起了张居正:“有劳先生替朕清理蠹虫,给朕留一批真正可用之臣子。另外,武选司换人后,就直接不再设了,在五军都督府下设枢密院,由一加三孤之边臣统之,而统掌军机,以分本兵之权。”

    张居正拱手称是,且拿出了密揭:“臣其实已拟好清理门户之奏,且请陛下批红。”

    朱翊钧便接了过来,然后吩咐说:“进来!”

    于是,张鲸便带着一批抬着冰的小杂役走了进来,且来到了朱翊钧身边。

    朱翊钧把密揭递给了张鲸:“立即批红后给先生。”

    半个时辰后,张居正就回了内阁,且沉着脸,把被批红的密揭递给了张四维,吩咐说:“拟旨着锦衣卫北镇抚司逮捕武选司上下官吏,从郎官以下,全部打入诏狱!另,六科廊秦耀亦打入诏狱!着锦衣卫即刻去浙江逮捕巡抚都御史李材,押其进京侯审!”

    张四维听后怔在原地,没有回应。

    “这是何故?”

    王国光更是当即丢下手中的笔,直接走上前来,问张居正:“叔大,武选司上下全部打入诏狱,到底是出了何事,总不能是谋逆大桉吧?!”

    “与谋逆也差不了太远。”

    张居正回了一句。

    “这怎么可能!”

    王国光说着就拱手道:“叔大!”

    旋即,王国光就立即改口:“元辅,这些人可都是您的门生啊!您就算要清理门户,也总得留点情面吧?”

    “难道就准门生反师长,不能师长惩门生?”

    张居正反问了一句。

    王国光听后道:“刘台、吴中行他们是忘恩负义,但毕竟大部分还是好的呀!就说这次夺情,无论是大同的贾起元、茹宗舜,还是湖广的宋仪征,以及蓟辽的梁梦龙,皆没有因此就要弃大政于不顾,人说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叔大,年轻辈厌恶老者不去位,但不能就因此与之计较啊!”

    “眼见着就要烂一大片了,哪里好了?”

    “要不是养实,仆还不知道,整个浙江都快变成不是朝廷的浙江了!西南的土司都要因为他们彻底肆无忌惮了!”

    张居正说着就道:“现在严格清理一下也好,省得将来真的出一蔡京,让新政变恶政!”

    “此旨,吾不能拟!”

    王国光说道。

    张居正问:“阁老这是要抗命?”

    王国光急声道:“叔大!这是为你着想啊!”

    “拟旨!”

    张居正厉声喝了一声。

    张四维一阵颤栗,忙接过密揭:“吾来拟吧!”

    说着,张四维也道:“不过元辅,汝观也没说错,这样做的确当三思啊!”

    “你们不必再说,仆主意已定!”

    张居正挥手道。

    王国光叹气未言。

    而张四维则去拟了旨。

    没多久,司礼监就批红了此旨。

    “快!”

    “快!”

    “快!”

    当晚,长安左门内,一大批锦衣卫打着火把,分成两队,脚步迅疾如飞一般,往兵部衙门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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