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最终被朱翊钧说服,而意识到,惠民与使民同乐之重要。

    张居正也总算对底层庶民百姓的关注,不仅仅是局限在让庶民百姓不作哀哀饿殍上,开始意识到民众也需要娱乐,也需要通过朝廷官府举办的一些活动去加深对朝廷官府的好感,进而有忠君爱国这个意识。

    但张居正还是表情显得特别凝重。

    饶是在离开乾清宫后。

    他也没能因为突然袭面的寒风而回过神来,思绪似乎仍旧还沉浸在刚才的御前对话时的君臣分歧里。

    的确是分歧,算不上冲突,毕竟皇帝至始至终没有龙颜不悦,而他也没到不得不辞官的地步。

    可即便只是分歧,张居正似乎在出殿后,还是有意要重新反思回味一遍,而对抬肩舆的轿夫吩咐说:“今日不乘轿。”

    “是!”

    不过,就在张居正决定走一走时,跟着出来的起居注官沈鲤疾步走了来:“师相!”

    张居正不禁停下了脚步,等着沈鲤走了来。

    沈鲤拿着起居注本,张居正拱手先行了一礼,然后说道:“学生想请师相准学生辞去起居注官,让学生外放。”

    张居正听后瞅了沈鲤一眼,笑问道:“为天子近臣,难道不好?”

    “自然不是不好。”

    沈鲤忙回了一句,又说:“只是,陛下今日说虽敬师相为先生,但更敬治国之正道。”

    “学生惭愧,虽也拜在师相门下多年,但却未有陛下这样的觉悟。”

    “按理,学生与师相相处的时间,比陛下与师相相处的时间要长,但是,学生却从未像陛下一样,质疑过师相的所有教诲,乃至也没有过今日陛下的这般觉悟。”

    沈鲤说到这里时,张居正渐渐觉得不对劲,心道:“非得要质疑我才说好学生是吧?”

    “而学生虽资质愚钝,但也有求治国正道之心,故想外放,而看看除土地之利外,还有何利需要在意?”

    “毕竟陛下对师相说了,让师相不要把目光只盯在土地之利上,或许学生也不应该把目光盯在土地上。而找到将来解决生齿日繁与地利有限的办法!”

    沈鲤言道。

    张居正则笑了起来。

    接着,张居正就问沈鲤:“你觉得陛下真的对为师失望了吗?”

    沈鲤道:“以学生之见,天子之老成,远出于同龄之人,所虑社稷国运之深远,也令人诧异;而对权贵士大夫乃至庶民之了解,也不似那种长于妇人之手者具备的单纯,真犹如天授!”

    “所以,天子想必是懂师相的,也理解师相的,算不上失望,或许只存有规劝之意。”

    “你没说错!”

    “之前存有孩视之心的,其实非他高新郑一人,吾又何尝没有存有这样的心思?”

    “虽然,随着吾越来越强烈的意识到,天子之明犹如天授,但这种吾为老人问道在先,而比之当更明天道人情的心思,还是有的。”

    “要不然这次,吾也不会到,要说出,让天子失望了这话的地步。”

    张居正颔首回道。

    “但师相好在也没有因此直接要辞官,而逼得陛下妥协,还遵从了圣意,也未胶柱鼓瑟;而同意将‘惠民’也加入到将来新政之纲中!”

    “学生相信,陛下会因此更加敬重师相,知道师相‘苟利社稷、生死以之’的心思!”

    沈鲤安慰道。

    张居正笑了起来,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为师只敢使陛下与庶民节俭而灭欲,而不敢令权贵士大夫这样,想必还是让陛下有所失望的。”

    “师相说的是。”

    “陛下对我士大夫明显存有半信半鄙夷之心,既愿意相信我士大夫有愿苟利社稷不顾生死者,但也存有鄙夷我士大夫多道貌岸然之心,只对别人说着圣人之言,而从未拿圣人之言来做事做人。”

    “所以,陛下饶是施恩于推行新政的文臣,也会以利赏之,如养廉银,奖掖金,从昔日余行之开始就可见端倪。”

    “陛下似乎不愿意相信赐服、赐字乃至赐父母官爵、赐其牌坊这些旌表功德的赏赐,就会对我士大夫有很大的激励,还要赏大量银子,而觉得我士大夫虽然表面上不求利只重德,而实际上是德也要,利也要。”

    沈鲤回后就笑道:“不过好像这样效果的确更好,每年过节,陛下收到的贺表都比先帝收得多,说明愿意称颂陛下的大臣,的确比愿意称颂先帝的大臣多,只怕就是因为陛下银子撒得好。”

    “正是这个道理!”

    “吾有意让陛下多降慈恩于臣僚,但不是赏银赏富贵,靡费国帑不说,也有视朝臣皆非君子乃求利小人之嫌。”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吾一直竭力教他,要相信文臣士大夫多是君子,要倚重士大夫治国,只是为君者,需燮理其阴阳而已,承认士大夫有公心也有私心,而要鞭策压制其私心,而并未令他觉得士大夫品德不比内宦、庶民高多少,且因此对士大夫心存鄙夷堤防之心。”

    “师相也不必失望。”

    “陛下虽然有这样的心思,但也还是相信我士大夫也重社稷苍生的。”

    “只是,师相乃帝师,与陛下不仅仅是臣,也是老师,故而,师相之言行对陛下之影响更为重要,胜过其他朝臣十倍!”

    “所以,只要师相能作天下士大夫之表率,陛下自会对我士大夫渐渐改观,而将来不至于逐渐到真的只重勋贵,乃至到宠溺宦官之地步。”

    沈鲤言道。

    张居正听后看向沈鲤,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吾现在还不堪为人师表?陛下对士大夫心存的那一半鄙夷之心,首先是源于吾谋身不正?!”

    “师相息怒!”

    沈鲤忙回拱手作揖。

    张居正“哼”了一声,就没再和沈鲤说话。

    一回到家,张敬修就迎了过来:“父亲,据闻,何心隐逃进京了!”

    张居正听后脸色更加不好:“他进京干什么?还要讲学?”

    张敬修道:“这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几個同窗说的。”

    张居正则道:“先不管他。以后你们几兄弟都要更加安生节俭一些,不要学别的膏梁纨袴,乃至狎妓赌钱,败坏家风!”

    “要知道,家里早就有了厂卫的人在盯着。”

    “父亲放心,我们一直安分着呢。”

    “二弟哪怕读书,也是在城郊寺里借读,闲暇时,也只能和老和尚谈谈佛理,毕竟下山可不容易。”

    “对于孩儿,您是知道的,别说女人,就是狗都没养一只,到现在身边服侍的也只是母亲放在屋里的几个丑婢。”

    “且孩儿也一向是吃素为主,不求山珍海味,而寻常衣服,也多是两年才添置一次。”

    张敬修言道。

    张居正听后越发觉得不对劲,也就把桌子猛地一拍,起身叱声问着张敬修:

    “你这话里的意思,这家里,横竖不知节俭的就只有我不成?!”

    “而你们也只能用自己不敢奢靡的方式,来暗劝我这个父亲?!”

    张敬修见张居正如此盛怒,忙跪了下来:“父亲息怒!孩儿绝无此意,孩儿只是说,就算有厂卫的人买通了府里的谁,但父亲也不必担心,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歪,左右不怕的!”

    “何况,天子圣明,也不会强诬帝师之族,而损自己皇家之颜面,使人知道所重帝师乃一虚伪之辈!”

    “还拿话堵我!”

    张居正呼起粗气来言道。

    张敬修不得不叩首道:“父亲容禀,孩儿绝无此意呀!”

    “也罢!”

    张居正自己这时却又坐了回去,道:“学生劝,做儿子的也劝,为父还能说什么呢?那就以身作则吧,哪怕不敢让天下权贵士大夫们崇俭抑奢,那就让自己崇俭抑奢!把家里能放出去的人都放出去吧,能减的供费都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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