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封还的?”

    乾清宫。

    朱翊钧斜靠在榻上,浓黑长发如瀑一般摇曳在风中,剑眉微拧,两深邃的眼眸只瞅向悬在架上的天子剑,问起回来奏禀宣旨结果的司礼监太监的陈政来。

    陈政跪在朱翊钧面前,战战兢兢道:“是,是方枢相。”

    陈政知道皇帝更想听到的答桉肯定是张四维,但他还是选择了说出事实。

    “猜到啦!”

    朱翊钧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接着就起身取下架子上的天子剑,将剑身从剑鞘中拔出一尺来,观了观锋芒,就喝道:“张鲸!”

    “奴婢在。”

    张鲸站了过来。

    “去吧。”

    朱翊钧吩咐了一句。

    张鲸拱手称是,然后转身往殿外走去。

    张鲸一出殿,东厂掌刑千户白一清就迎了上来。

    张鲸见此就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白一清颔首。

    朱翊钧这里则又唤道:“张宏。”

    张宏也站了过来:“奴婢在。”

    “让人多搬几盆火来,然后再去把这些人召来。”

    朱翊钧吩咐了一句,就把一本名册丢给了张宏。

    张宏拱手称是。

    而张鲸这里没多久就往宫外走了来。

    这时,宫外已经跪满了大臣,不少已成雪人。

    方逢时则依旧如凋塑一般,举着手谕,须发皆白。

    而在他一旁的张四维则抖得厉害,颤抖地手准备去拿方逢时手里的手谕,但在看见来的是张鲸后,就忙收回了手。

    “敕曰,答太保、同知侍御司大臣、枢密使方卿逢时封还中旨事:卿等是有功于国,且因朕年少国疑不得不为,姑且在皇长子出生而说明天亦不惩之时,顺天意而宽宥大赦,但狂悖逆臣有何功,有何绩,而可以视圣旨为无物?!卿非为军机大政行封还事,只因狂悖逆臣行之,有党护之嫌,下锦衣卫狱,听有司查问!”

    张鲸念起了手谕,然后就道:“将方逢时拿下!”

    “是!”

    两锦衣卫应了一声,朝方逢时走了过来。

    方逢时则取下粱冠,把封还的手谕还给了张鲸,也没争执,只将粱冠抱在腋下,由锦衣卫搀着去了诏狱。

    张鲸说着就将方逢时刚刚封还的手谕拿到了张四维面前:“元辅,接旨吧。”

    这时,群臣都看向了张四维。

    张四维犹豫了半晌。

    最后,张四维还是一咬牙接了过来:“是!”

    张鲸笑了起来。

    但跪着的大臣们则大失所望。

    羊可立、杨四知、江东之也都面露惊慌之色。

    “张蒲州!”

    蔡系周更是直接站了起来,在漫天飞雪里盯着跪着的张四维。

    申时行这次倒是没劝蔡系周继续跪下。

    “慢!”

    不过,这时兵部尚书兼枢密副使、协理京营戎政杨兆喊了一声。

    张鲸看了过来。

    杨兆则在这时喊道:“请陛下宽恕小臣之罪,勿以严法加言官,而断天下言路!”

    “陛下旨意已明,是这几个言官狂悖到逼宫欺君,故不得不杀。”

    张鲸沉声回道。

    接着,张鲸就看着杨兆低声道:“你竟倒戈?!”

    “无论如何,言官当宥,陛下今日一日不赦言官,臣等一日不起!”

    杨兆没有理会张鲸,只在这时大声回了起来,又道:“请陛下宽有言官!”

    “请陛下宽宥言官!”

    蔡系周这时也跟着跪了下来。

    而跟着杨兆一起来的李植、顾宪成、李三才等也在这时喊道:“请陛下宽宥言官!”

    “你们这是干什么?!”

    “是要当泼皮吗?!”

    申时行这时倒站起身来,回头看向杨兆这些文官,大声问了一句,且道:“真是全然无大臣体!”

    接着,申时行就又道:“陛下既已明旨解释为何要杀,枢相也已行封还之权犯颜谏了,陛下也给予了为何不宥的答复,到此,便不是不教而诛!”

    “天威赫赫,圣怒岂能逆乎?!”

    申时行说着就又厉声问了一句。

    接着,申时行就道:“不是湖涂人的,还知道君臣大义的,这时就应该起身回衙待君父处置,而不是在这里耍浑!”

    余有丁和王锡爵、于慎行、齐世臣、蔡系周等听后起身退到了一边。

    连顾宪成、李三才等也起身退到了一边,顾宪成还在起身之前对李三才说:“此事宜观望,不宜挑头,走吧!”

    张四维也想起身准备劝几句,正在酝酿怎么说,这时杨兆则对申时行大声叱骂起来:“张蒲州、申吴县,你们这些尸位素餐之辅臣,只知谄媚权榼之辈,也好意思在这里大谈君臣大义,既知君父大义,为何不敢犯颜直谏,而全圣德?!”

    杨兆这时看向继续起身走到申时行那边去的官员大喊道:“你们这时谁走,谁就是自绝于士林!”

    于是,又有一些官员退了回来。

    “哼!”

    “我又不是你们士林中人,公为何要这话威胁?!”

    “还是申阁老说的没错,封还一次大家规谏一次就差不多了,没必要非得和陛下逆着来!再逆着来就是不认陛下是天下之主了。”

    英国公张元功这时站起身来,且看向定国公徐文璧:“我们走!”

    徐文璧则低着头低声道:“我再等一等,陛下的圣意虽然重要,但士林也不能轻易得罪!”

    张元功不由得一怔,随即就只和蓟国公、宣城伯等几个勋贵离了这里。

    张鲸这时已挥手,让大量锦衣卫从内直房内走了出来。

    大量锦衣卫开始把杨兆等还没起身离开的人围在了中间。

    张四维和定国公徐文璧等几个见此不由得站起身来。

    张鲸因此问着杨兆:“公是真要抗旨忤逆?”

    “非忤逆,是为全圣德!”

    杨兆回了一句。

    “锦衣卫!给咱家打!”

    张鲸突然厉喝一声。

    锦衣卫纷纷持起棍来。

    “谷承功!丘阶!蒋国光!”

    杨兆这时也突然大喊一声。

    然后,京营三武将这时站起身来:“有!”

    杨兆回头看向这京营三武将:“你们的人到了没有?”

    “你们想干什么?!”

    英国公张元功这时问了起来。

    蓟国公戚继光也走过来道:“尔等大胆!是想造反吗?!”

    谷承功只看向杨兆道:“禀副相,我们的人早已在朝阳门外久候!就等京营提督定国公让守朝阳门的冯指挥开门,以及英国公让安定门虞指挥开门。”

    杨兆因而看向定国公徐文璧:“定国公,你我一同管着京营多年,算是共事已久,我是知道公的,公应是明大势、讲忠信的人。您要知道,守东安门和东华门的亲军卫李、麻二公与锦衣卫都指挥曹、严二缇帅已愿同老夫一同锄奸!”

    李植这时走了过来:“没错!国公爷不是也借贷给丘公了吗,难道国公不想把银子赚回来?”

    礼部主事屠隆见此甚至直接从申时行这边走了过来,从小跪下:“请陛下宽宥言官!”

    西宁侯宋世恩这时还直接问着徐文璧:“公到底是开还是不开,不开,我就去开我负责的东直门!”

    “开,怎么不开,冯胖子要是不开,老子就不认他这个女婿!”

    徐文璧这时说了起来,大踏步地走了过去。

    杨兆则看向英国公张元功:“英国公呢。”

    英国公则沉声道:“你们这是造反,断然不能开!”

    英国公且看向徐文璧:“公忘了蓟国公劝我们新旧勋贵一起硬气起来的话了吗?”

    徐文璧没理会。

    而这时,麻贵带着兵走了过来:“奉旨锄奸!”

    正去朝阳门的定国公徐文璧见此忙道:“朔州伯来的正好,吾正要去开朝阳门,助公锄奸!”

    而杨四知这时见状,意识到这是个豪赌一场的机会,则直接从怀中举出在张居正去世后就早拟好的弹劾张居正奏疏,大声喊道:“臣弹劾张居正贪滥潜窃,招权树党,忘亲欺君,蔽主殃民等,合计大罪有十四……”

    礼部主事屠隆、刑科给事中刘尚志等还跪着的文官见此大恨,心想自己怎么没提前准备好。

    杨四知则得意地笑了起来。

    杨兆见麻贵及时出现,也笑了起来,还朝杨四知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麻贵:“朔州伯总算来了,不然锦衣卫只怕真的要打死我们这些忠臣了。”

    “老子锄的是你们这些奸佞!”

    麻贵说着就拔刀指着徐文璧,吩咐道:“把定国公拿下!”

    徐文璧一愣:“不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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