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堪低着头回道:“臣只想着不得罪达官显贵们去了,忘了社稷苍生四字!”

    劳堪说着就瘪嘴欲哭了起来。

    朱翊钧没再理会他,而是看向了定国公徐文璧和西宁侯宋世恩:“你们啊,真是聪明过了头!”

    说着,朱翊钧就转身往殿内走去:“将定国公、西宁侯直接带裤杖毙,不必砍头了,看在其祖宗和本人有功的份上。”

    “至于定国公一族同成国公一样,降爵为侯,除太祖与成祖所赐田亩外,家产皆籍没入官。”

    “西宁侯也是一样,降爵为伯,除太祖与成祖所赐田亩外,家产皆籍没入官。”

    朱翊钧说着就转身看向徐文璧和宋世恩,道:

    “依旧要在处置他们的敕旨上说明:朕是因为其祖宗皆是开国元勋的份上,才不灭其族,不让其身首异处!”

    “但是祖宗遗泽,能庇佑几世?从公侯到庶民可降几次?且子孙若一直不肖,不知忠义,使国家覆灭,新立之朝岂会认前朝旧勋而依旧示仁乎?”

    “当自思之!”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拱手称是。

    戚继光和麻贵等新封勋贵在一旁听后皆微微颔首,似在记住朱翊钧这话,且更为敬重地看向了朱翊钧,而不再像刚才看见朱翊钧突然手刃杨四知和处斩贺一桂时那样震惊。

    徐文璧和宋世恩只得谢起了恩,但他们更希望皇帝连他们自己的性命也饶恕掉,只是不敢说出来,也就依旧哭丧着脸。

    “至于其他人就让三法司按律按功处置吧。”

    朱翊钧又说了一句,就坐回到了龙椅上,看向了眼前这些朝臣。

    啪!

    啪!

    啪!

    而这时,外面已经开始杖打起了徐文璧和宋世恩。

    “啊!”

    “啊!”

    而徐文璧和宋世恩也惨叫了起来。

    不过,因为两人不是殿外执行,而被拖拽到外面执行,所以声音倒也不是很大,不影响殿内说话。

    朱翊钧这里则也在这此起彼伏的细微杖责声中与方逢时、戚继光、王国光、曾省吾、张学颜、申时行、麻贵等说起话来。

    这些大多是历史上万历初年的名臣,无论文臣武将。

    因为朱翊钧执意坚持未倒张,使得他们也能继续在御前听政,而不像历史上一样大半都要暗然离开朝局。

    “你们现在想必也很清楚,非朕不仁,也非朕不明,而是时局让朕不杀人不可。”

    “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

    “这道家的话,还是可品位的地方的,也有通经的地方!也难怪世庙信之崇之。”

    朱翊钧说到这里,方逢时等张党骨干心里不由得一紧。

    “紧张什么!”

    “朕又不会真的因为一群利欲熏心之辈而厌倦朝政,且就不再信圣人道理,而弃天下,借崇道行无为之名,而不去问社稷苍生。”

    朱翊钧见此先说了一句。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朱翊钧继续说道:“但朕也受先生点拨,事事未敢妄为,而擅违人言!也未敢在众生之前,先满己欲,也是愿意退让的。”

    说到这里,朱翊钧就加重了语气:“但有人让朕退无可退,欺朕欲仁。”

    朱翊钧说着就身子前倾,看向了方逢时等人,笑道:“你们说,朕该怎么办?”

    接着,朱翊钧就道:“戴了这皇冠,就得承天下之重,因天下之重,就不得不杀人!除非,朕不戴了这皇冠,真的进山做一道士去,或者剃了三千烦恼丝,也去念经去!”

    “此皆臣等之罪,未能尽谋,才使君父陷入如此之地!”

    申时行这时先匍匐在地,哽咽着说了一句。

    “起来说话。”

    朱翊钧瞅了申时行一眼。

    “是!”

    “没错,岂止是未能尽谋,还心存苟安之心,只知明哲保身,忘了君臣大义!”

    王国光这时也起身说了起来,且瞅向方逢时:“饶是位列三公的,也是只有封还之胆,没有守志之心!”

    “难道太师故去后,就不改制了吗?!”

    “难道陛下亲政后,就从私不从公了吗?!”

    “难道就因为天子仁德,百官不仁,就敢欺天子不敢逆百官吗?!”

    王国光连声三问后,方逢时不由得脸红了起来。

    “陛下!”

    这时,张学颜站起身来,拱手道:

    “王公的话实在是太伤人!至少臣没有苟安退缩之意,别说如今知道了有贪利者欲借清算太师之机会而欲大搞党争,而抄尽臣等家财,乃至可能要臣等性命,就算不知道这些,臣也没有要弃君!”

    “太师虽已故,但天下之主是陛下,何况陛下已上秉祖宗之礼,下举太师遗志,又存皇天后土养民之心,此时,臣就更当在陛下亲政后为陛下鞠躬尽瘁,毕竟臣并非张党,实为陛下之臣党!”

    朱翊钧点了点头。

    这时,张宏已抱了许多章奏来。

    朱翊钧则对张宏道:“把弹劾户部尚书张爱卿的先拿出来。”

    张宏称了一声是。

    而朱翊钧趁着张宏在找的空档说道:“先生去后,诸卿出现欲退或者待罪的心态都属正常,自古求全则毁,朕岂能因一小过而不宥?何况,尔等也是因为未明圣意,才不知当作何为。但现在你们应该已清楚,朕承先生之教,习圣人之礼,欲达天下大同之志,非嘴上说说,励精图治之心,日月可鉴!”

    说到这里,朱翊钧就指着那些弹章道:“这些弹章里,不仅仅是弹劾了你们知道的,也有很多你们不知道的,比如说你王纂欲谋加龙袍于太师,还说你梁梦龙有通过冯保私买皇家禁物之事等等,不一枚举。”

    王纂和梁梦龙这时皆面露震惊之色。

    朱翊钧则道:“这些弹章内阁不敢擅拟,朕也还没处置,但朕让锦衣卫查了,乃子虚乌有的事,子虚乌有的弹章,朕会留着处置,但证据确凿的,朕看了看,大多也如张学颜所言,是时局人心所致,也能宽宥或薄惩。”

    “但是!”

    “朕得在这时告诉你们,在朕眼里,没有什么张党,皆是朕的臣子,诸卿不能因为先生老了,就真的没了锐气,虽然先生不能再为诸卿扫尾善后之人,但朕已可亲自为诸卿扫尾善后!”

    “皇爷,大司农的弹章拿来了。”

    张宏这时走了过来回道。

    “有实证的和属于风闻而已朱批的,皆丢进炉子里烧了!包括六科或都察院的副本,不仅仅是朱本。属于栽赃而没朱批留着处置该言官!”

    朱翊钧言道。

    张学颜一时两眼热热的起来。

    这时,历史上主张开通海运的梁梦龙站起身来:

    “启奏陛下,臣有罪!臣其实非太师之党,乃陛下之臣,岂能因太师故而丧胆,而欲置君王天下事于不顾?臣乞宥之,而定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把梁卿的也烧了,不必存档!”

    朱翊钧见此直接说道。

    曾省吾也在这时起身道:“陛下厚恩,今日不惜召臣等观刑,使臣得知所谓如今内政路线之争如两军对垒,根本无可退之路!幸而陛下是千古难得的圣君,才不顾天下人言而护臣等周全,臣等岂能再感佩帝心?”

    “故臣亦不敢有偷生之意,陛下若要臣死,臣必不敢活;陛下若要改制,臣必不循旧!”

    “高举太师遗志,为陛下护宗庙社稷!”

    “把曾卿的也烧了!”

    接着,王纂也起身道:“幸得陛下圣明仁德如天,臣方得活,自当披肝沥胆以事君!”

    朱翊钧便让人把王纂的也烧了。

    “陛下怎能自结私党,如此臣等将来,将何以自处,是陛下家奴还是士大夫?”

    这时,工部右侍郎舒靖突然起身问了一句。

    朱翊钧看向他,突然吩咐道:“把舒侍郎漂没工程款的弹章即刻朱批,定为绞立决!”

    接着,副都御史闵新道起身道:“陛下岂能不经三法司而擅定,如此岂不有失持正公允?且陛下现在这样做有党庇之嫌。何况太师已故后,没必要再动祖宗根本。”

    “把闵副宪受贿巡抚李江的也弹章也即刻朱批,定为绞立决!”

    闵新道见此忙在被拖下去后喊道:“陛下!您这是排挤异己,您怎么能自失分寸?”

    舒靖也在被拖下去后喊道:“陛下,您不能因为臣等不附于您,而直接报复,难道就因为臣等不肯如此,就要讲事实讲王法了吗?!陛下,这非公也!”

    朱翊钧未理会舒靖,只看向张学颜等人:“朕乃天下之主,朕没有私,朕所为者,皆是公,所谓看上去非公之事,实则大公也!”

    “陛下说的是!”

    “臣近来奉旨在翰林院研讨太师学问,认识到行政当务实,即‘修学好古,实事求是’!”

    “而为国家民族之大公,要遵循实际,如今,陛下这样做是为公而宽宥一些人的罪,也是为公而寻治一些人的罪,而所谓党,有党便有忠,有忠便有党,臣等既选择忠于陛下,践行天下至公之道,即便结党,也结的是公党!”

    沉鲤这时站出来说了起来。

    “善哉!”

    朱翊钧称道了一声,就道:“《礼记》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以朕看,当设一党为公党,乃朕承认之党,也是帝党,天下不循此道者,皆非吾党!”

    “陛下既如此说,以臣愚见,礼即为公也,而如今既然旧礼难为公,便当建新礼!”

    “若欲设公党,就得设天下为公之新礼!”

    “而如沉学士言,既然要循太师之言,从实际出发,商业大兴和开海以及出征于外后,像对外番驻军教化,就需要一套新礼来立纲常!”

    “而旧礼已不足够解析,何以不居中央待其来朝,偏偏还要派王师主动出去宣教,甚至订立契约,建立新的秩序;”

    “如同眼下,因难以禁止民意故先帝朝便所开之贸易,也当需要新礼来定秩序,因为若用旧礼,只是待其来朝,并没有准其是否来我中国贸易之议。”

    “何况,旧礼甚至不少已是本朝行大公之道为仁政爱民事的阻碍,如父母溺婴,岂能因旧礼不惩父母乎?”

    余有丁这时也跟着说了起来。

    “旧礼,新礼,当下需要建立新秩序!”

    朱翊钧笑了起来:“很好,果然朕是没白护着你们,诸卿到底是社稷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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