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听后难掩激动之色,立即拱手而拜道:“陛下此为良谋也!比禁天下书院讲学,无疑更利国利民。”

    “书院原本多靠地方官僚与乡绅资助。”

    “所以,要么因官僚积蓄不足,故往往因一官僚重学校而兴,也往往因一官僚轻视学校而衰;”

    “也往往因当地新崛起的乡绅愿意助学而兴,也往往因新崛起的乡绅不愿意助学而衰。”

    “另外,又因为在书院讲学者多为官绅,故书院从学和管理书院者,也就多得官绅庇佑而逃税乃至侵民田产或强役兵民;故使市乡之小民对其多为鄙夷。”

    “也正因为书院讲学者多为官绅,而百姓难进,所以,书院所讲所传之学多不切实际,多是空谈心性,这也是太师不喜书院讲学之原因。”

    “若能由朝廷出资接管天下书院,一则可以免使书院扰民,二则也免治学之地不能延绵文道,三则也可免使书院讲学之士绅皆是空谈之辈,而能得朝廷引导,多重实际,为将来崇尚太师重事功之实学做准备。”

    申时行附和起来,且对其做了一番分析。

    如此,既是不让天子觉得自己只是简单的奉承而是真的有在思考,也让天子看见自己是否与其理念一致。

    “那就同时下诏,增设学部,拆分礼部举业与学校事务于学部!”

    “同时,下诏令各布政司学政官查缉天下书院,奏请为官学,且奏请所推山长和书院其他管事者为学部祭酒官和司业、博士等官,同国子监祭酒品级,直属学部管理。”

    “另外,各布政司学政官兼任学部侍郎官,以便于管理所在布政司的书院。”

    朱翊钧也就如此对申时行吩咐起来。

    申时行听后拱手称是。

    于是,不久后,朝野就开始得知皇帝已下诏祀王守仁、陈献章二儒于孔庙,还增设学部,收天下书院为官学。

    “谓崇王则废朱者,不知道固相成,并行不悖。盖在朱时,朱与陆辩,盛气相攻,两家弟子有如仇敌,今并祀学宫。朱氏之学,昔既不以陆废,今独以王废乎?”

    “故守仁、朱熹学术,互相发明,不能因此废彼,当令其从祀。”

    张四维在《邸报》上看见诏旨内容后,就暗自念了起来。

    一时,张四维念着念着就把《邸报》摔在了桉上:

    “先严行考成之法,现在又让王、陈从祀孔庙,我这个首辅还没下呢,他申吴县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露自己锋芒?!”

    张四维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会在史书上的评价,可能连申时行都不如,也就更为沮丧起来。

    “让王、陈从祀孔庙,这是要先鼓励世人在道学上敢于离经叛道,然后在制度上也敢于继续违背祖制吗?”

    而本就对时下内阁对推行考成而严重不满的御史李植,则在看见这《邸报》后,颇为恼怒地对顾宪成、李三才等同僚说了起来。

    “真是好文章全在起手,内阁这是有意乱天下人心!”

    李三才也沉着脸说了起来。

    顾宪成素来就对王学颇为批评,如今更是直接唾骂道:“申吴县果然非坦荡君子!为让天下人不再非议江陵,竟不惜先让王、朱二派士人乱起来,转移天下人视线!”

    说着,顾宪成就又抬头看向李三才、李植道:“但的确是高招!”

    李植则问道:“那他申吴县到底崇尚什么学问?”

    “他是江陵学生,但江陵不提倡讲学,更不主张崇扬王学,饶是所留遗书里提到的学问已大不同昔日主张,但依旧是不主张空谈的!而偏偏他又为王学正名,岂不有违师命?”

    “卑鄙无耻之徒,自然是什么利于他掌权,他就推崇什么!”

    “他估计唯一崇尚的就是权力!”

    “他比张蒲州还要善于伪装!”

    李三才冷声说了起来。

    “这么说来,又是一个权奸?”

    李植听后问道。

    顾宪成和李三才皆点首。

    “也罢,且不管这权奸如何,我都得上疏请废考成法!再这样下去,恐出大事!”

    李植这时说道。

    顾宪成也点首说道:“多发动一些人,一起联名上疏,陛下应该明白,这样考成下去,是不利帝祚的!”

    “朝中如果人人都是海刚峰,那这个朝廷本身就不正常!”

    “天子既然圣明,当应清楚,一起上疏吧。”

    李三才也说了起来。

    于是,不久之后,朱翊钧就收到了许多请废考成制度的奏疏,且理由都是,如今天下大治,再这么严格考成,不合国家养士之制,尤其觉得内阁不该考成六科,而令言路不畅。

    朱翊钧则下旨让这些人到政事堂廷议。

    廷议是集中阁臣公卿与给事中、御史一起参与的议会制度。

    朱翊钧很多时候已经只和政事堂的执政公卿直接决议政务。

    但这次事涉制度的废与不废,且他有意看看自己倚重的公党官僚到底敢不敢为国家利益而争,同时也想看看自己同意申时行所请,下诏让王守仁从祀对崇尚王学的官员的拉拢效果。

    所以,朱翊钧就才让这些大臣们廷议。

    “考成法非祖制,内阁也非相府,不能专恣自断!”

    御史张文熙就因此在廷议上首先发难。

    而御史李植则也跟着言道:“内阁考成六科,会让内阁首辅更有排挤异己的机会,且易使天下言路只听命于内阁首辅,而不听于天下民意!陛下将不能因此明断也!”

    “内阁又非一人,即便有首辅,也不能专断,需同其他阁臣商议,而都有密揭之权,怎么就会使言官因为被内阁管制而就只听命于内阁首辅?”

    “难道内阁阁臣皆不是陛下所选正臣?”

    刑部左侍郎王纂反驳起来。

    “这样的内阁更易党同伐异,乃至比昔日徐、高、张之争还要剧烈!如此,岂利国家稳定?”

    御史张元熙继续言道。

    “难道无内阁,就不会滋生党争吗,陛下是调和阁臣之争容易,还是调和天下各乡乡党之争容易?”

    兵部左侍郎曾省吾问道。

    “曾确庵!”

    “你这个献媚权奸的无耻之徒,有什么资格参与廷议!”

    “你但凡要点颜面就当离开这里!”

    李植见曾省吾等张居正党羽在廷议上积极为内阁说话,加上被驳的不知如何回答,一时就恼羞成怒,指着曾省吾骂了起来。

    “天子钦定的资格,汝是要言天子昏聩,不当为人君吗?!”

    张学颜这时质问道。

    “我没有!我只是。”

    李植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申时行见此则道:“继续议正事,不要人身攻讦!”

    “我还是那句话,此非祖制!”

    “另外,不独尊程朱也非祖制,当请天子撤王、陈二人出孔庙!”

    张文熙又说了起来。

    师从王守仁的左都御史赵锦立即站起身来:

    “那照这么说,贪墨六十两以上者,剥皮楦草也是祖制,为何要改此祖制为万历十年前皆不问?!”

    “如果皇命大于祖制,就请照祖制遵守,继续追究万历十年以前的贪墨事!”

    礼部左侍郎许国这时也跟着说了起来。

    张文熙和李植等一时皆沉默了下来。

    而最后因为改革派官员都不想被追究万历十年以前的事,再加上王学一派官员为了王守仁,也就联合起来默契地都支持不废考成,使得廷议结果最终是不废考成。

    结束廷议后,翰林院掌院沉鲤也因此对申时行笑着说了起来:“吾总算是明白阁老为何突然要让王、陈入孔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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