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晋卿!”

    沉焘见此厉喝了赵必蕃一声,两眼喷火一般,盯着他:“你怎么如此不知廉耻!”

    “跪拜君父,正是知廉耻的表现。”

    赵必蕃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很是澹然地说了一句,且问道:“难道诸君认为读书人不该跪拜君父吗?”

    沉焘几欲咬碎槽牙,但就是说不出任何反驳之言来。

    覃鸿志也只能把两眼瞪大如牛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

    “为什么?”

    赵必蕃见覃鸿志说话客气些,就认真回道:

    “这次可是取五百进士啊,无疑中第机会最大,而我已经三次未中,人这一生能有几年,我岂能不去?”

    “是啊,这次错过的确可惜,要不还是算了吧。”

    士子左晋先也跟着说了一句。

    士子朱国祚这时也跟着说道:“没错,朝廷这是阳谋,犹如推恩令,只能感激涕零,不能有不满之意,否则就是不识抬举了。”

    “不识抬举?”

    覃鸿志冷笑起来,反问着朱国祚:“苛政就不管了吗,奸党就不理会了吗,复庵先生就不救了吗?”

    朱国祚只是澹澹一笑,然后离开了会馆。

    紧接着,又有其他举子离开了这里。

    沉焘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在人都走得有一大半后,才来的覃鸿志这里,问:

    “现在该怎么办?”

    覃鸿志道:“申吴县等奸党企图用这招来澹化复庵先生被缇骑抓走和不废苛政一事,不可谓不高明,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沉焘问道。

    覃鸿志则看向楼下陆续离开的士子们,冷笑道:

    “虽然朝中奸党,现在还收拾不了,但收拾这些见小利而忘义的怯懦之辈,让罢考之事足够有成效,而使朝中南直官员倒逼天子还是可以的!”

    沉焘也看向了这些陆续离开的士子:“也的确不能让他们只知畏国法,不知畏人言!”

    ……

    “人言可畏,但国法也不能亵渎!”

    朱翊钧这一天在政事堂对执政公卿们谈起了如何处置吴中行等人的事。

    吴中行等被押解进京,最终还是在朝臣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也有不少朝臣为吴中行等上疏求情,且说国宜礼待儒臣,否则恐使天下人心。

    而因此,朱翊钧也在政事堂对执政公卿正式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朕说过,万历十年以前,主少国疑,虽然先生秉国忠贞铁腕,但到底非君也,故百官对法纪纲常一些在所难免;但万历十年以后,再这么做,就是恃恩而骄了!故不能不严惩!”

    “他吴中行虽然颇得人心,还是天下皆知的儒臣,但不代表他就可以乱法。”

    朱翊钧说着就又补充了几句。

    申时行听后就先起事道:“陛下说的是,吴中行等行贿朝中大臣,扰乱国政,结党钻营,被锦衣卫逮拿进京,是吏治清明的表现!”

    “而如今,所谓天下人皆为吴中行不平,实则非天下人,而是天下多数士人,他们操纵了言论;”

    “以臣之见,真要避免使这些人操纵言论,而使天下之公论成了偏狭之言,就只能真的策动天下人,护卫新政,护卫公正的舆论!”

    “说下去。”

    朱翊钧点了点首。

    申时行拱手称是,且道:“王文成公已从祀文庙,而王学之精义在于百姓日用即道;太师也力主天下乃明人之天下,非只士林之天下,故要护卫新政,护卫公正的舆论,就不能只是臣等几个朝中公卿与陛下作为,也得靠市井百姓。”

    申时行说着就看向潘成、梁梦龙等人:“既然执政之要除了富国强兵,还有惠民,那庶民既然受朝廷之惠,也得为朝廷之事,天下之事有所担当,也当有责焉!”

    “故当让百姓等知道吴中行等如果废新政会造成何后果,组织他们一同护卫新政!”

    “正合朕意!”

    “根据抄吴中行等所得言论,他们主要力主废除的,除了利于小民和士兵的诸政务,就是利于军队遗孤诸政。”

    “百姓这边,护卫新政之事,就由抚按负责。”

    “军队遗孤这边,护卫新政之事,就由锦衣卫负责,尤其是锦衣卫自己的遗孤。”

    朱翊钧点了点头吩咐道。

    申时行则再次提议道:“陛下,惩办儒臣中的大恶者,最要紧的在于京畿和江南不能有变,江南有海公在,倒也没事,如今京畿诸巡抚与蓟辽总督更重于边防,既如此,不如另设一北直总督,专司保定巡抚与顺天巡抚所负责的几个畿内府县军民事,而只让蓟辽总督专负责蓟州、辽东之事。”

    “同时兼北部海防大臣,作为海上缉捕盗贼与管理贸易用!”

    朱翊钧这时补充了一句。

    “陛下圣明!”

    “臣荐少司马曾公省吾为此职。”

    “曾公杀伐果断,位事精勤,善组民众,可为此任。”

    申时行这时说了起来。

    “准!”

    朱翊钧颔首。

    因执政公卿都是皇帝一党,所以朱翊钧同意后,也就都没有异议。

    “曾确庵此人素来以狠厉着称,朝廷怎么会让他总督北直?只怕京畿权贵从此难安!”

    而在朝廷让曾省吾总督北直的诏旨下达后不久,王锡爵就急忙找到申时行提起此事来。

    “这是政事堂议定的结果,非仆一人敢擅定。”

    申时行撒谎道。

    王锡爵听后没有拆穿,只叹了一口气:“也罢!之前说过,现在是得让反对改制的人知道疼,不过,张蒲州该走了吧?”

    “先让他回朝吧。”

    “这人头落地的事,只有首揆才能谏阻陛下啊!”

    申时行无奈言道。

    王锡爵点首。

    次日。

    给事中叶时新就上了一封奏疏,弹劾张四维尸位素餐,称病太久,越检严重,且有装病欺君之嫌。

    内阁没多久就票拟对叶时新罚半年俸,言其夸大其词。

    彭!

    张四维则在知道此事后,把正在观赏的一件瓷器摔在了地上:“申吴县欺人太甚!只肯在背后悄悄递刀子,结果杀人的事却要我来做!”

    张四维虽然大怒,但还是回了侍御司,向皇帝上了一道病愈谢恩疏,也不敢在这时候请辞。

    而曾省吾和锦衣卫都指挥使翟如敬则在这期间,也已开始奉旨组织官差,将吴中行等扬言要废新政的事宣讲给百姓和锦衣卫等亲军卫遗孤们知道,使其知道利害。

    待到万历十一年元夕刚过。

    在罢考风波似乎已经没再出现时,兴明书院的军籍遗孤出身的士子傅至诚、闻家范、段庆山人,正结伴准备去京师城里寻客栈租住而备考。

    但三人却在西山附近遇到了一伙强盗。

    “你们哪里的士子?”

    强盗头子卢冲这时问起了这三人。

    “我们是皇庄兴明书院的,你们难道也敢打劫吗?!”

    这时,傅至诚沉声问道。

    “打的就是兴明书院的人!”

    沉焘这时从里面一凉亭走了出来,拥炉火,笑着说道。

    且接着,他就对卢冲吩咐道:“既然是兴明书院的,就直接杀了,不必留财放走!按照复庵先生的说话,这些人将来都会成为佞幸,多杀一个兴明书院的人,就少一个佞幸!”

    “接阵!”

    傅至诚这时喊了一声,闻家范、段庆山两人忙贴在了傅至诚后背左右侧,且拔出文士剑来。

    其中,闻家范还朝沉焘问道:“阁下也是儒士,何故与强盗勾结,与对我兴明书院痛下杀手?!”

    “天子尚称我们是忠烈之后,不准内监慢待,更以国士待之,尔等就不怕杀了我等,将损天子颜面,会惹龙颜大怒吗?!”

    沉焘冷冷一笑:“盗贼杀的,关我们何事?历年京畿都难免有盗贼出没,尤其年关。”

    而卢冲这时也指挥七个麾下大汉持朴刀朝傅至诚杀了过来。

    没多久,只见刀光剑影,旋即五个大汉刀落在地,右手手指被斩断,哭得撕心裂肺,另有两个大汉当场毙命,喉部汩汩冒血。

    “他们练过军阵!”

    “标准的蓟州边军路子!”

    卢冲不由得对沉焘说道。

    沉焘也沉下了脸:“用火铳!反正都是要杀的,不怕暴露,事后多给五百两,你自己逃去口外谋生就是!”

    “你们只要舍得给银子就行!”

    卢冲笑着说后,就转身把藏树林里,将已填好药的火铳拿了过来,且点燃了火绳,然后对着傅至诚等三人扣动了扳机。

    “啊!”

    傅至诚当场倒在地上,捂着右胸部位,大声道:“为何要杀我们?!”

    “跪下求饶就不杀!”

    沉焘冷笑道。

    闻家范和段庆见此则把傅至诚护在了中间,其中闻家范冷声道:“我们是陛下培养的,岂能奴颜求饶,你们要杀就杀!”

    沉焘脸一沉,指着闻家范,喝道:“先杀了他!”

    重新填好弹的卢冲当即提起鸟铳对准了闻家范。

    “住手!”

    “尔等若真要打死本朝孝廉,忠烈遗孤,就该先替自己九族想想!”

    这时,一声厉喝出现在山岗上。

    锦衣卫百户史世用这时带着一大队锦衣卫,从山林间围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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