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的钟声在朱翊钧这么诘问赵南星后,就开始很明晰地出现在大殿内。

    而殿内,一时仿佛也就只有钟声出现,另外就是,香炉里缭绕升起的几缕轻纱一样的烟,在慢慢地飘向鎏金之顶上去。

    只是。突然,在朱翊钧这么诘问后,哭泣的声音乍起!让他不由得再次朝地上的赵南星俯视过去。

    “陛下这话让臣无地自容啊!”赵南星这时瘪嘴喊了一下,而一时抽噎个不停起来。

    “朕不怪你。”

    “因为朕知道,你这也是受旧礼影响之故,忽略了把汉人当人看。”

    “不仅仅是忽略了底下的庶民,还忽略了同为士林中人的张敬修,甚至还忽略了你口口声声的君父。”

    “你只以你的想法来忠君来处事,却不知不觉间做了最不公的事。”

    “赵南星,你是不是一直还觉得自己处事很公正,也很会处理事务?”朱翊钧说着就问起赵南星来。

    赵南星颇为颓丧地止泪言道:“是的,臣湖涂了!”

    “你哪怕问一下张敬修愿不愿意被你这样安排都要好一些,都说明你至少尊重了君子。”朱翊钧说着就道:“传张敬修。”没多久,张敬修走了进来,向朱翊钧行了礼,且神色复杂地瞅了赵南星一眼。

    赵南星则没有抬头,只是闭了一下眼。朱翊钧这时看向张敬修说:“你都听见了吧,你就算表现的再正派,人家士林也是防着你的,或者说鄙薄你的,哪怕因为怕你报复,要给你官做,也不会把你当自己人,只让你闲置,以厚利高官锁之,以小人对待!”赵南星一时张口欲要说些什么,但一时也说不出来什么。

    这时。朱翊钧继续说道:“甚至,哪怕他们承认你是君子,甚至你越是正直,他们越是放心的让你继续受着委屈;因为在他们眼里,你是有原罪的,依旧怕你一掌权,还是会翻他们的旧账。”朱翊钧这么说后,一旁的赵南星不得不这才哭着叩首说:“陛下,臣知道错了!臣不该只想着整个士林,整个朝局是否安宁,而忽略本该坚持的公正!”

    “陛下说的是,其实赵部郎自己也对臣说过,新礼之好在于视百姓为赤子,在真的践行仁道,只是他自己在做起来时,就又忘了把臣当赤子以待,而只想着为避免有可能出现冤冤相报的党争,武断地要绝了臣报效国家的机会!”

    “可谓说的是君子言,做的却是独夫事。”

    “反而是陛下更在乎臣的感受,更在乎臣到底能不能为社稷苍生做一些实事,也更愿意相信臣不会因为昔日之事而行小人之举。”张敬修说着就哽咽起来,且不由得对朱翊钧拱手大拜在地,且叩首说:“臣有幸逢得圣君当朝,使臣自己与家族不至于受委屈也!”朱翊钧看向赵南星:“朕可有让你受委屈?”

    “陛下待臣宽仁,且多有体谅之意,故虽有诘责之语,但也并无有羞辱之意,所以再招至御前问之,而未直接下狱问罪,亦是在视臣为赤子,没有存鄙夷戕害之心,而只是希望拯救臣,使臣改过自新。”

    “陛下待士,只用正道,反是臣用的是不信君子反欺君子的邪道!”

    “故臣不委屈,是陛下委屈,君子张嗣文委屈!”

    “臣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君子,有失臣道!”赵南星回后就落泪不已。朱翊钧道:“别哭哭啼啼的!朕知道,你终究是怕他因是先生之子,而朕又重先生,故其容易成为近幸之臣,是也不是?”

    “是!”赵南星倒也没有想在御前隐瞒什么。

    “但张敬修是君子,这话是你说的吧?”朱翊钧又问道。赵南星再次回道:“是君子!”朱翊钧就道:“既然他是君子,你为何怕他成为近幸之臣,难道不该庆幸君子为近幸,而反利于天子持正吗?!”赵南星听后一愣。

    “好像很有道理啊!自己怎么没这样想过?”接着,赵南星就恍然大悟地拱手:“陛下圣明!”

    “朕且相信你赵南星本心不坏,故也相信你说的是事实,张敬修确为君子。”

    “而朕亦素来礼重天下之士,不仅仅是以利禄厚之,而是使其抱负得以施展,所以朕得驳回你的章奏。”

    “朕意将张敬修辟为近臣,令其以父荫授锦衣卫都指挥使同知,掌锦衣卫南镇抚司。”朱翊钧说后就看向张敬修:“你张氏一族本就是锦衣卫籍子弟,授锦衣卫官,也不算滥用锦衣卫之名器,但朕还是给你一个拒绝的机会,你是欲做文臣,还是欲做近臣?”张敬修忙大拜道:“臣谢陛下使臣有报效皇恩之机会,臣愿做近臣,不掌朝权,只为陛下查奸!”朱翊钧又看向赵南星:“赵南星,你觉得朕这样做明乎?”

    “陛下此举自然圣明,比臣更善待天下之士也!”赵南星由衷回道。

    “传旨侍御司,照朕的话拟旨。”朱翊钧说后就对孙斌吩咐了一声,然后道:“考功司郎中赵南星退下,张敬修留下!”赵南星便先告退离开了朱翊钧这里。

    只是在走出殿外后,他就不由得怅然若失地看向了暗澹下来的天光。一时,他就不禁有种很强烈的挫败之感。

    他本以为自己是致君尧舜之大才,论胸襟气魄和道德也非庸人可比,只是缺少御前施展的机会而已,来这世道就该是要顶天立地的,却不料,终于到了御前面圣后,被天子驳了个体无完肤!

    似乎自己在天子眼里不过是泥猪癞狗,既不清正也不知礼。朱翊钧则在这时看向张敬修,笑了起来:“卿倒真像是跟先生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只是年轻许多,只是不知其志是否也一样。”

    “臣不敢忘先父之志。”张敬修这时忙回道。朱翊钧点头:“如此就好!”接着,朱翊钧又问:“进京路上看见不少事了吧。”

    “回陛下,是的!”

    “臣正因为看见了不少,才急着想见到陛下。”张敬修回道。朱翊钧道:“这些年让你借着丁忧的时间,与何心隐学武艺,与李贽学习百姓日用之道,现在想必,你也的确能见到不少底下人不会报于朕知道的事,说吧,都是些什么让人窝火的事。”

    “不出陛下所料。”

    “确实是窝火的事。”

    “尽管圣旨严禁清军勾军,但地方上还是有人在清军勾军,不少平民被无故勾为正丁,且趁机夺其财货,并其田地,稍有辩者就酷刑谤掠!”

    “有顺天抚院、锦衣卫不职,而坐视这类现象发生。”

    “更有凤阳巡抚王鉴虽在圣旨下后开始阻止此事,但在这之前也已背地里纵容此事,当地锦衣卫也不报。”

    “似乎百姓生死与他们无关,而他们更在乎内外同僚能否彼此和睦,在意陛下是否更愿意听到天下安宁富足的好消息,故臣入京后,赵部郎便也有意与臣修好。”张敬修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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