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唤来了万历十三年的盛夏,家家水井里都开始种下了西瓜。

    而在棉业发达的松江府。

    纺织大户徐家的女卷也将西瓜从碧绿色的水井里取了出来,且切成数块,用大瓷盘子装着送来了织坊,给织工们解暑用。

    棉纺织业的发达促进了织工的更加自由化,与经营织坊的坊主也多从主仆关系变成了雇佣关系,甚至是合伙关系。

    尤其是技术熟稔的织工会受到很好的待遇。

    主家会为了笼络住更多的成熟织工为自己生产棉布,避免其因为是自由工人,与自己不存在人身依附关系,而就因为别的主家更好而选择辞职,也就需要在日常工作中给予一些关怀,比如消暑的关怀。

    松江富商徐家也是一样。

    为此最近几年,几乎每年夏天,徐家都会天天给自家织工提供镇在水井里的西瓜。

    这与徐阶家族倒台之前不同。

    徐阶家族倒台之前,松江棉布一半产业为徐家控制,另一半为其他大族控制,甚至土地也为徐家和几大士族控制,再加上弘治朝的雇工罢工或主动辞职属于以下犯上同谋逆罪,也就使得无论是织造作坊的雇工还是土地上的佃农,皆与这些雇主和地主存在着很大的人身依附关系。

    甚至,当地百姓不主动为其家奴都不能获得工作与佃租的机会!

    哪怕是获得了工作与佃租的机会,因为是家奴,还得每年都得给主家承担其他方面的劳役,如陪公子少爷去赶考,或者承担保安类角色以及祭祀时负责搬运祭品。

    而现在不一样的是,因为徐阶这种垄断当地产业与土地的大官僚大家族已经倒台,再加上新政使得大明朝廷主动对外扩张,把海外贸易主要目的地——日本长崎和平户的贸易权控制在了自己朝廷手里,且朝廷还让整个对日贸易从只有大户走私进而垄断贸易,变成允许平民乃至帮助平民来日贸易,以增加税收,也就使得依赖外贸的松江棉布,不仅仅是徐家这样的大族能参与,连小民也能参与,也就进一步造成垄断难以形成。

    何况,朱翊钧还废除了弘治朝严重束缚工人自由度限制工人阶级壮大的制度。

    所以,如今的松江棉布产业已经有许多普通商贾参与进来,是多个大作坊和夹杂着许多小作坊在生产,为此造成竞争性更强,管理上也开始竞争,也就造成生产关系开始进步,不但雇工自由度增加,还可以反向要求雇主对自己增加福利,什么夏季要消暑,冬季要有炭火,乃至必须每月给休息时间等等。

    如此一来。

    愿意为奴的百姓也就更少了,就算家境贫困的,也很少愿意卖儿鬻女,只会更愿意让自己儿女去各大官办或民办作坊当学徒工,因为那样不但也有收入还活得更像个人,除非价钱给的足。

    可以说,徐阶家这样垄断地方产业的大官僚大地主大商贾倒台,真的可以造成「一鲸落万物生」的现象。

    大明获得得不仅仅是抄家得到的银子,而且一个更活跃的商品经济市场,也出现更多自由工人和平民富商,使整个国民经济更加健康,而直接体现在税收上的就是税收一年比一年多。

    但也因此,地主豪绅要想增加奴婢数量也不得不增加金钱成本甚至是精神成本。

    陆树德就想买一女孩收入屋内为妾。

    毕竟他到南京任官相当于被贬养闲,没有迎合执政的意,也就想提升一下生活质量,多多享受一下老夫少妻的生活,但却因为闻知如今一个女孩哪怕没被调教过的要想买为妾室也要花五千两银元,而不得不望而却步。

    且他在与南京左通政杨应魁、太监张鲸、孙德秀等南都名流聚会时,便也感慨说:

    「如今圣天子当朝,

    真正是海晏河清,天下大治!」

    「哪怕是因活不下去而卖儿鬻女的百姓也就越发少了,自轻自贱的也少了,老夫想纳一妾都得多费银元数倍,一时也就只能打消此念,不做一树梨花压海棠之想。」

    「公说的对,现在女孩不好买咯,价钱还在其次,关键是也很难买到,虽然倭奴更好买一些,但从那边运过来后,也便宜不了多少!还得花更多时间培养调教。」

    杨应魁这时也说起此事来。

    缙绅萧寅则在这时哽咽起来,摆手说:「公等别说了!想起这事,我就难受!」

    「为何难受?」

    张鲸这时问了一句。

    萧寅则细说道:「这不是推行新礼了嘛!虽说国泰民安自是好事,但无奈我萧家世代儒门,非经商之族,不擅理财,故未经营起太大的家业,以至于如今长孙虽终于有了,却只能有五个丫鬟服侍,他父亲当年可是常备有十多个丫鬟的!」

    「吾想想就觉得我那长孙可怜!呜呜!」

    「五个丫鬟哪里能照顾得好他!」

    陆树德和杨应魁皆点了点头,也都对萧寅露出了怜悯之意,且感同身受。

    杨应魁在这时跟着说道:「吾有三子,却各止有两个通房,这怎么利于子嗣延续?有时候想想,所谓提倡新礼之政策是不是过于迂阔,而使贵贱不能有别,这样的礼,真的符合圣人之教吗?」

    「礼下庶人就是这样的,当朝执政要的就是人人知礼!所以,有如今这局面也是难以避免的,如果真的能天下人人知礼,长治久安,我们缙绅士族多受些清贫之苦,也没什么!」

    「但是,这真的能长久吗?」

    「使百姓因此好逸恶劳不知尊卑真的好?」

    「真的利于天子统御万民吗?」

    陆树德则在这时侃侃而谈了几句,且连声问了起来,又道:「不会吧?」

    而张鲸则在一旁和孙德秀、孙海两人相视一笑。

    张鲸自觉自己还算是内宦里很优秀的,要不然,也不会走到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一步,但他也没觉得身边只有五个丫鬟服侍是多么可怜的事,也没觉得每房就两个通房会多么清贫,毕竟他当年还在内书堂读书时,是连服侍的人都没有的,甚至还要服侍资格比他老的宦官,但依旧照样能读好书长大成才,还能参与朝廷高层权力斗争而胜多败少,官至司礼监秉笔。

    张鲸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内宦到底和这些士大夫不是一个世界。

    他觉得自己这些人是断了子孙根、服侍别人多年才能到有人服侍的地步,而人家是从小就有人服侍,甚至只有五个服侍的话是属于可怜一类的。

    「难怪陛下要我来江南,要我融进士大夫的圈子里,真是不下江南不融入进去不知道啊!」

    「原来人和人是这么不一样。」

    「只是他们觉得自己很可怜很苦了,可对于咱家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更别提百姓们了,只怕百姓们会因此更厌恶他们吧!」

    张鲸说道。

    「连老子就都恨他们做作!」

    「恨不得让他们也去跟咱家当年一样,炎天暑热的给带我的人洗衣服扇风,然后半夜才能读书背文章,而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才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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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一笔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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