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见海瑞喟然一叹,就道:“既然诸公多认为不宜干涉陛下内帑之用,陛下怎么使用内帑都不违崇俭之德,那便不就此见君陈词。”

    “考成也不再崇德抑奢这件事过于严苛,算是不为难君子,只要是正当收入且不犯王法,就不轻易评为不俭。”

    申时行说着就看向刘应节和王锡爵:“不知两位阁老以为呢?”

    “很是!”

    “元辅善纳众议,诚为良相也!”

    石星等文官这时也忙回了一句。

    一时间。

    除了海瑞和赵南星等少数文官在一旁郁郁寡欢外,整个文官集团相处明显很是融洽。

    海瑞是因为没有真正和他一样愿意天下为公的同僚存在而失落。

    赵南星等则是因为见许多昔日旧友很轻易就因为利益而背弃原有的主张而失落。

    “所以,众议也认为陛下已非尧舜可比,乃千古第一圣君?”

    这时,王锡爵这时倒是跟着也问了一句。

    石星先回道:“自然是,只要是心存公忠体国之心的,就没人不这么认为。”

    于慎行也跟着道:“天下本就无不是的君父,陛下能为帝,本就已达尧舜之德,臣子本不当妄言君父得失。”

    海瑞摇了摇头。

    “公何故摇头?”

    申时行则在百官互相议论时,低声问了海瑞一句。

    海瑞亦低声回道:“太过了!”

    “幸而陛下非欲使天下尽为其私产的人主,不然,恐会因天子之失不能早谏,而再现皇室大贪、百僚小贪,天下民财皆尽的惨景。”

    “所以,能有今日之盛,皆陛下之德。”

    “另外,如今这样是天下大势要如此,公也不必太过介怀,身为执政,只能尽量调和天下百官少私欲而多公心,真要逼他们人人如公这样,反会使政令不能通达,要么懒怠不作为,要么阳奉阴违乃至故意破坏。”

    “所以,仆既不能要求陛下为护佑天下子民而完全无私,也不能这样要求他们。”

    申时行说后,海瑞颔首回道:“我知道,元辅放心,就凭当今陛下有佑民之心,我也不会因此辞官的!”

    “我也没要求他们人人都和我一样,但现在的问题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容得下我!”

    “只怕已经再说我迂阔了!因为素来浊流难容清潭也,非清潭不愿与浊流相处!”

    申时行则笑了笑。

    “黄河水浊,长江水清,也未见天下有弃一水而不用者。”

    “请公相信陛下,陛下是需要清冽甘泉润泽万民的。”

    “不然何以赐公‘万民之福‘金匾?”

    申时行说后就站起身来,大喊一声:“诸位!”

    然后,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申时行就笑着说:

    “诸位说的是,新礼虽要求天下尊长以仁待弱幼者,但非不敬尊长,待君父亦当至诚至敬,待贤士也当宽和敦厚,故还是那句话,我们就不一起去向天子陈词,而跟着行以直欺君之事。”

    “本就该如此!”

    “甚善,为臣要知本分!”

    文官们大多都附和起来。

    整个万历朝的朝堂从未像此刻一样和谐过。

    而申时行这时则继续说道:“既然大家都认为君父之内帑不当置喙,陛下已是千古第一圣主仁君,那我们这些辅君理政的,也就应该改致君为尧舜之志为致国家永葆盛世!”

    “毕竟致君为尧舜,太师已为我们实现。”

    “也就是说,以后心思不要放在天子之德上。”

    “以后应该把心思放在如何辅君使天下一直大治,盛世永存这方面,如昔日太师与陛下所定的,要人口达到多少,疆域达到多少,粮食增产多少,百姓到达何富庶程度等等。”

    “而具体而言,就是看仆这个首辅有没有替君父做成这些事,若没有,尔等当向陛下劾之,若有但不如意,也当向陛下言之。”

    “总之,皆是为治国惠民而言,非沽名钓誉以欺君,是谏陛下如何做事,非教陛下如何为君。”

    “我们皆非帝师也!”

    申时行后,这些人皆拱手称是。

    “承蒙诸位协力同心。”

    紧接着,申时行笑着回了一句,就又道:

    “时下内阁余公老去,潘公致仕,大宗伯徐公与大司寇杨公也皆致仕,陛下已下旨廷推,阁臣九卿与科道官便于明日一起廷推,到时候也宜存体面,不当苛责君子贤臣,能推就推。”

    “很是!”

    众人颔首。

    至此。

    申时行算是让整个官僚集团达成了一致,正式明确皇帝支配内帑与崇俭之德无关,乃至皇帝在礼法思想上的地位已被正式确定为没有任何错处的圣明之君。

    即任何人不能再攻讦和怀疑皇帝的品德与能力,只是要监督首辅对皇帝志向目标的执行效果,算是当好皇帝的眼睛,替皇帝看看天下在有没有符合皇帝的意图在发展。

    可以说,官僚集团在申时行的调和下主动加强了君权,反而没有因为周弘论暗旨皇帝不俭而影响君权。

    周弘论在被押赴刑场的时候,很失望地瘪嘴欲哭,因为他发现,自始至终一个文官为他鸣不平。

    而且当周弘论被押跪在刑场上时,他就也看见了自己儿子周培乘也身着囚服被押了来。

    一时,周弘论大为惊骇,问着周培乘:“你怎么也要被斩?!”

    周培乘道:“父亲,儿欲代你受死,怎奈天子不肯,说我只知有父,不知有君,只知生父受死,不知君父受辱,所以说我不忠,而不忠自当处死。”

    周培乘说着就一脸懊丧:“而这也就罢了,到现在也没有一位朝臣愿为儿子说话!”

    “你们都不向陛下陈情吗?!”

    周弘论则回头大声质问起监斩的刑部右侍郎王宗沐来。

    王宗沐沉着脸道:“陈什么情,圣旨说的难道不对吗?”

    周弘论一时无言,只得仰天大喊:

    “陛下,臣错了!”

    “臣不该为难您,不体谅您也需要用施仁降恩于皇亲国戚,也需要体面;然臣死不足惜,可犬子是真的因为一时年少无知,所以才做了愚孝之事,还请您勿杀犬子啊,开恩于他啊!”

    但周弘论这时说什么也没用,没多久两人皆被斩首,飙洒出的鲜血当场染红了刑场上的积雪。

    ……

    “皇爷,刑部题本报说,周氏父子已枭首。”

    朱翊钧没多久就从孙新这里知道了这一情况,且只说了一声:“知道了。”

    然后,朱翊钧就又问道:“百官反应如何?”

    孙新道:“无一人上本为周氏父子说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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