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宪成听后问顾玄成:“别的大户也这样吗?”

    “还更严重!”

    “观察钱家的雇工在主家施恩准备续签他们时,他们竟直接要求主家涨月钱,不能在五个时辰外还要做工,如果要做工,就得额外开工钱,如果殴打他们就要赔钱且允许他们离开。”

    “这样的契书,钱家自然不同意,但又不想放他们走,就让县衙的人抓他们,诬这些雇工谋大乱。”

    “结果,这些雇工反聚集起来,打跑了县衙,围住了钱家,把钱家给抄了,现在官府正四处抓人。”

    顾玄成回道。

    顾宪成听后颇为愕然:“民抄宦族,这么大胆?”

    顾玄成呵呵一笑:“还不是因为新礼惹得祸!”

    “废了圣主孝庙时的雇工事雇主需如事父母一样否则便是谋大逆的刑律,还准予雇工自己设工社与雇主谈判,结果自然就越发骄纵了那些做工的匹夫。”

    “这些悍民一个个以为自己有点技艺就恃才傲物,不把雇主乃至官衙放在眼里,还在工社里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离经叛道之文人引导下,自认为天下太平是靠他们维持着,官僚士绅是他们在养着,也就越发骄狂,不知礼敬尊者。”

    “越是这个时候,我们仕宦之族越是要齐心,不能真的让天下礼崩乐坏。”

    “我就说过,新礼推行,必反而乱了天下礼。”

    顾宪成说了起来,就道:“我写信给应天巡按杜公,请他来东林堂讲学,到时候给他说说此事,希望他不要因畏惧新党权势而不敢向朝廷说明新礼会使得民多以做贼为荣、仇视尊者的实际情况,而让天子真以为推行新礼,只会让人人更知礼,也最好影响东宫儒臣,进而通过东宫讲官影响东宫,使东宫知道,新礼是会亡天下的。”

    顾允成颇为赞同,便说:“很是!”

    ……

    “不推新礼亡国,推新礼,亡天下!”

    “启奏陛下,这是民间流传起来的说法,盖因许多地方的确发生了很多起民众打砸抢掠大户的暴乱,所以就流行起了这一说法。”

    “当然,起因还是多与大户不愿意履行契约,想借助官府力量,强行逼迫民众从其意有关。”

    在顾家三兄弟议论对外开发带来的礼崩乐坏的问题之同时。

    西苑侍御司值房。

    申时行正向朱翊钧说着就近日他听到的情况。

    “难道百姓就不愿意过安宁日子?”

    “百姓就愿意闹事?”

    “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很多事如果完全按照契约来,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尊重任何人的选择,也不会至于到如此地步。”

    “对于发生的暴动,告诉三法司,得谨慎处置,降旨各布政司,生杀予夺乃朕之权,谁敢未得旨意杀人,即便有平息之功也得按有罪论处!毕竟谁也不清楚,发生暴动是不是因为豪右欺民、官僚欺民所致。”

    “藩邦尚且把上国子民当人,何以本国不把自己子民当人?”

    “宁肯少杀,也不能错杀,这才是本国子民如赤子之礼,是尊重其生命之本。”

    朱翊钧说道。

    申时行听后拱手道:“陛下说的是。”

    朱翊钧则在这时又问申时行:“师傅,你告诉朕,你是否也恨小民暴戾,不知王法,肆意破坏?”

    申时行拱手回道:“臣不敢瞒陛下,臣是不能接受悍民乱来!”

    “但是,臣并不因此觉得新礼以习汉礼之民为本就不对,不能因为民智未开,就不对民施以仁政;”

    “以臣愚见,如今小民多斗争激烈,乃至犯王法,皆在于未完全富足也就未完全知礼,许多小民要么易受激进者挑唆,要么本就受旧礼影响,虽因为自己不被以仁相待而抗,却也没将别人以仁相待,于是就觉得富者皆有罪,只愿与其同归于尽,乃至宁肯皆贫窘不堪。”

    “故与其认为小民不配被仁待,还不如说是执政者未惠民富国到人人皆富而知礼的地步。”

    “启奏陛下,其实臣家里的染坊也遇到了雇工不愿留在染坊做活,而要自去东瀛办作坊的情况,家人有意让臣想办法阻止这些雇工,而这些雇工却提前知道了这事,也大闹了起来,但被臣提前派回去的人劝住了。”

    申时行这时继续说道。

    朱翊钧听后笑了笑:“师傅怎么劝的?”

    “我们申家同意他们走,甚至契书没到期的都可以申请提前离开,而且申家还会与他们合作,投钱和派府里厚养的熟工去东瀛与他们分殳经营新染坊,解决他们钱不足人才不足的问题。”

    “结果,家里人对此没意见反而乐见其成,要走的雇工们也高兴,也就没有再闹出什么事。”

    “老子有言,欲予取之,必先予之,朝廷要想小民知礼守法,忠君体国,需先予以富贵之机会,而非责怪乃至鄙夷强迫其灭己欲谨王法。”

    申时行回答了起来。

    朱翊钧颔首:“师傅不愧是善于燮理矛盾之人,贵在不待他人严苛,既对朕多体谅,亦对小民多体谅,若天下豪右皆如师傅这般会处理上下矛盾,何至于朕亲政以来为了富国强兵与惠民而不得不杀那么多人。”

    “陛下谬赞。”

    “臣不甚惶恐。”

    “臣其实本是无用于社稷之人,只是因陛下才成了有用于社稷之人,故真正能调理好天下之人,乃陛下也!”

    申时行这时忙拱手回道。

    申时行说的的确是事实,如果不是皇帝坚持不清算张居正,以他申时行的胆量是不敢再做第二个张居正的,只会畏首畏尾、明哲保身。

    朱翊钧也明白,因而只笑了笑说:“师傅不必过谦,以朕看,师傅所用之术才是帝王应有之术,正所谓上谋伐心,而非地主奴役他人之思维,只想舒坦的靠着一地之利吃一辈子,而不惜压制他人之欲,乃至极端者还会压制自己之欲,当教于太子。”

    申时行拱手称是。

    ……

    “殿下,臣虽蒙元辅荐举,来教殿下儒家经学,但今日臣先不教殿下这些,因为这些圣贤道理,只是拿来说给别人听,而实际上,真正的帝王是不能按照这个道理来做。”

    “臣先教殿下真正的帝王应有之心术。”

    “首先,殿下应明白,兵强马壮者为天子,而非是有德者为天子;”

    “其次,殿下应明白,民固为邦本,但民不是不可欺,杀一万民和杀十万民,皆无伤大雅,只要殿下稍让其太平几年,庶民依旧如春风吹过的野草一般疯长。”

    “最后,殿下要清楚,民宜弱之,宜用儒学人伦之学束缚之,而非令其真有智识,也非令其有个性有欲,虽可以立志,也需是符合圣人之志,也得只是立足于为陛下社稷长治久安之志。”

    “不然,若人人皆有智识,人人皆不统一,殿下将难为君也!”

    “除此之外,真正的大帝,应是不允许任何人不能为自己控制,若杀其人夺其财!”

    “故殿下将来若为帝王,欲成为真正的帝王,第一件事当是清算张太岳、申吴县,让天下人知道,僭越之权臣不可得善终,即就算是社稷功臣也不能坏规矩,如此才是匡扶了帝王正道!”

    申时行推荐的东宫讲官钱童蒙在朱翊钧见申时行时,也在东宫对太子朱常浛讲着课,但他却没有讲经学,而是趁着申时行被皇帝叫了去没来,给太子售起私货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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